碧洛迪丝并不打算在这座城市久留，但为了接下来的旅途能够顺利，她还是要去勇士之庭登记一下她的佣兵小队。
弥撒亚和希尔芙大约会去那儿蹲守他们，所以她准备离开红岩城的那天再去，教廷的神官应该不会在城中待上那么久。
因为佣兵的活跃和冒险的兴起，广场的周围有许多提供住宿的场所。碧洛迪丝往远离广场的小路找了会儿，在拐角处找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名字叫做“无人问津的麋鹿”。
这个名字引起了她的兴趣，在推门前，她发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
有些责怪地看了眼左右张望的法夫尼尔，早已取下头发上的玫瑰花的碧洛迪丝低声说：“不要再在其他人面前用魔法了。”
“哦？”巨龙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那挥挥翅膀和尾巴呢？”
“更不可以。”她脚下一转，带着他们又在广场附近绕了好几圈，一边摆脱不明身份的追踪者，一边躲着可能也在这片区域的弥撒亚和希尔芙，主要是弥撒亚。
凭借着过人的速度，再次回到无人问津的麋鹿门前时，身后已经没有了那些鬼祟的影子。
“看来要改变下外貌了。”她说，主要是对着法夫尼尔，但对方对于自己如今的模样相当满意，说什么也不肯动哪怕一点点。
他们在争辩中推开门，不大的室内打理得很整洁，一个人俯在柜上打盹，听到门口的风铃响了才慢悠悠地睁眼伸腰：“大人，您这么快就回来了？”过了好一会热，他才看清了来者的长相，疑惑立刻变成了热情：“是想住宿吗？几位客人。”
“有空房间吗？”
“都有。二楼单人，三楼多人。”他把一块写着价格的牌子推到少女的身前，有些奇怪衣着并不简陋的少女为什么选择在这里落脚。
慢慢地看着上面的数字，碧洛迪丝随意地问着：“城中最近有什么大事吗？我看到唐恩骑士长在外面设置哨卡。”
“前几天森林里的魔兽不是出现了异动嘛，”年轻人性格活泼，话也很多：“还有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那事。”说到后面，他重重地叹了一声：“可怜的西尼尔。”
要了几间房，碧洛迪丝没再继续问下去。既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去勇士之庭的路上留心听一听应该就知道了。
“上一次兽潮还是在许久之前了。”将木牌还回去的时候，她不经意地说道。
“可不是，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不过城主一直在加强城内城外的警戒，又有大魔法师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城外的酒馆都还开着门。”他撇了撇嘴，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不过西尼尔真是倒霉，连公主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公主？蔷薇帝国的玛格丽娜公主？
碧洛迪丝对这位公主略有些了解，非常漂亮的美人，帝国的红蔷薇，克维尔纳的弟子，与百合帝国故去的某位王子有过婚约却又差点和西尼尔·布尔坎订婚，最后因病休养多年，渐渐退出人们的视线。
更重要的是，对方“生病”的时间和尤利西斯“失踪”的时间正好对得上，似乎就是尤利安的母亲。
艾瑞斯又很忌讳半精灵跟着自己一同进入蔷薇帝国的领土，简直不要太明显。
她的心触动了一下，本想问问是不是公主的病情已经严重到无可转圜了，快开口的时候却觉得或许还有另外的原因，于是便附和了一声：“嗯，的确很可怜。”
他们交谈的时间过久了。法夫尼尔无聊地想要把一边的鹿角挂饰变成真正的麋鹿，恩格尔一脸头疼地制止住了他的行为；两个半兽人对巨龙始终露着一副害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往碧洛迪丝这边贴近，尾巴也在不安地甩来甩起。
两人虽然在红岩城出生，又在这里长大，但因为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所以压根不知道这座城市长什么样子，就连“勇士之庭”这个标志性的建筑都没听说过。
“可不是。不过公主和陛下也算是青梅竹马。”他和少女聊得起劲，整个身体都快要从柜台里面探出来了：“总之，无论公主嫁给谁，都比西尼尔要好。”
玛格丽娜公主，要嫁人？还是百合或者玫瑰的国王！碧洛迪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联想到唐恩骑士长那句“最近不要和教廷的人起冲突”，以及公主曾经的婚约，显然她要联姻的对象就是费尔兰迪三世，教廷之国的统治者。
听到这边的动静不对，恩格尔在成功阻止法夫尼尔后走了过来。
“怎么了？”
“想起我们要趁着天色尚在去买点东西。”碧洛迪丝别过头看着他，掩饰住了脸上的异常。
年轻人带他们去看晚上要睡的房间，窗户都正对着红岩城高耸的城墙，外面是一片青翠的森林。
“本店提供清洗衣物的服务。”年轻人说，指了指放在门外的木筐，“放在里面就行，一早就会有人来取。”说完他便蹭蹭地下楼了，不一会儿屋内的精灵就听到他在和新进来的人说话，双方的声音都很低。
抖开叠在床上的薄毯，碧洛迪丝对恩格尔说了自己刚刚打听来的消息。玛格丽娜公主和尤利安之间的关系，眼前的精灵当初也算半个当事人，应该和她一样心知肚明。
如今的红岩城与几十年前相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譬如他们现在所在的麋鹿小店，以前这儿似乎是一座神庙。他在床头的鹿角底盘的边缘找到了些油漆的痕迹，拿开后正是一个被遮住的六芒星图案。
“联姻？这可是一件大事。”恩格尔说，记忆倒转到了过去。尤利西斯和那位少女就是在神庙前相遇的，前者想要看看人类所崇拜的光明神到底是谁，后者则是因为想要成为新一任的光明圣女。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问，这次的态度比以往强硬了许多，不再那么随意。
“尤利西斯曾说，‘她令我变成恶魔，却又让我臣服于光明’。”拉开桌下的椅子，恩格尔坐了下来，准备对少女讲述一个很长的故事。
蔷薇帝国的玛格丽娜公主，那一年正准备出发去邻国参与圣女的选拔，原因很纯粹：不喜欢父王和王兄为她选定的未婚夫，而成为圣女或圣子就代表着她必须永远保持作为少女的纯洁。
年轻的玛格丽娜曾经对教廷的这一规定嗤之以鼻，凭什么少女才算纯洁，难道爱情和婚姻就是教廷口中的魔鬼么？但现在，她非常感谢前前前前任教皇定下了这项规定。
不过，想成为圣女并不是容易的事，她从她的老师那儿得知自己有着一个十分强大的对手，玫瑰帝国的光辉玫瑰，孔雀家族的骄傲，从小就被人认为会成为圣女乃至教皇的伊莎贝拉公主。
克维尔纳很诚实地告诉她，她的魔法水平不及对方，尤其是她最擅长的还不是光明魔法，而是与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土系。
既然天赋上没有优势，那就只能从后天入手了。马上就要即位国王的王兄对她想要成为圣女的决定相当支持，甚至亲自陪着她一同来到了红岩城。
王子和公主的驾临让这座本就热闹的城市愈发喧闹，负责门口守备的骑士长说布尔坎下令暂停了入城的审查，伪装成商人的尤利西斯让恩格尔他们站到后面，自己去和骑士长交涉，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推到了一边，因为王室的车队正在远远而来。
空中率先飞来了一头成年的狮鹫——比艾瑞斯的那头要小上很多，但对坐在上面的少女来说依旧庞大无比。
头戴花冠的公主在和精灵擦肩而过的时候转头瞥了他一眼，眼睛像正午时分的湖面，里面泛着细碎的微光。
公主进城后叫来了骑士长，质问对方为什么把这么多人拦在外面，是通行证有问题，还是他们想得到点好处再办事。
马克利安笑着注视着妹妹的一举一动，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比起不需要承担更多王室责任的玛格丽娜，他要沉稳得许多，哪怕知道骑士长口中的“城主之令”并不存在。
骑士长惊恐地退下去了，他才提醒道：“有些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
“我又没说错。”带刺的蔷薇花说道，“就是看不惯他们欺上瞒下的样子——布尔坎把红岩城治理得可不怎么样。”
“先去休息吧。”马克利安不想和她聊这方面的话题，“后天我们就去落月森林，帮你找制作法杖的材料。”
玛格丽娜眉开眼笑地抱住了他：“谢谢哥哥。”
她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却没有好好地躺到床上，而是在打发走侍女们之后，翻窗跳到了下方的露台上。
漂亮的红皮鞋被粗糙的地面磕断了后跟，她抬头估计了一下自己和上一层的距离，放弃了回去换鞋子的想法。
红岩城，总不至于没有卖鞋子的地方吧。
戴着假面具的公主混出了为他们准备的府邸，这时布尔坎石府前还没有以她名字命名的广场，只有一座打理得整齐精致的花圃。她在里面看到了一支十分独特的花，闻起来像黑栗，苦中带酸，过一会儿却又清香馥郁，仿佛诸神的杰作。
她伸手摸了摸鲜红艳丽的花瓣，小拇指不慎被花萼的倒刺划伤，留了一滴血在花枝上。
新奇的花朵只让她驻足了片刻，公主很快就离开了花圃，想去看看城中的光明神庙。
她在那儿遇到了城门口的那位男性，修长的身姿，灰黑的长袍，眼神和气质都很独特，带着点危险的迷人。
比起其他的元素，黑暗天然带有着一股令人迷失自我的诱惑，可惜自成一派的亡灵法师们往往忽视了这一点，只认为黑暗魔法就是危险，恐怖，和强大。
但最开始，那缕不灭的黑影就是靠诱惑，堕落了无数的生灵。
“我见过你。”玛格丽娜脱口而出，“守卫放你进来啦？”
尤利西斯向她行礼：“多谢公主。”
他的话让少女紧张了一下，眼睛飞快地看了看四周，见神庙前没有其他人才舒了气：“举手之劳。”她往前走了一步，准备进到这座无人问津的神庙里，却又停下来，多嘴问了句：“你也来朝拜光明神？”
尤利西斯点头，她便又说：“真少见。”红岩城的城主最讨厌的就是一直窥视这里的教廷，还有想收回一部分权力的王室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进去，神庙十分简陋，就连神官也只有一位，还是不如弥撒亚和希尔芙的中阶。
他欢迎了这两位“年轻人”，慈爱地问：“两位是想在光明神的见证下成婚吗？”
两人同时对视了一眼，随即异口同声道：“不是。”
神官看上去很失望，说他被委派到红岩城已经很多年了，却始终没能见证一段真挚的感情。
“红岩城，应该是你们最不想来的地方吧？”公主在此时问道。
“并不是。”神官顿了顿才说，“玫瑰帝国的北境，尚未开化之地，那才是无人愿意去的神弃之地。”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听到这里的时候，碧洛迪丝忍不住问道。
恩格尔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狡黠：“我偷偷地……尤利西斯当时没有发现我；还有些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大概是因为我那时还算个小孩。”
“后来呢？”碧洛迪丝用手托着下巴，“他们只认识了两天？”她记得公主后天就要和兄长一起去落月森林。
“嗯。”恩格尔的足尖轻轻地拍打着木质的地面，这个位置曾经就是光明祭台所在的地方：“公主没能去成森林，也没能成为圣女。他们……私奔了。大人很生气。”
岂止是生气，碧洛迪丝亲眼看着艾瑞斯捏断了手里的东西。尽管对方脸上的表情总是万年不变，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样子。
“再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话音才落，他们听到隔壁那间属于法夫尼尔的屋子传来了呦呦的叫声，不用去看也猜得到巨龙还是把鹿角变成了真正的鹿。
两人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深深的无奈，静默了片刻，碧洛迪丝最先有了动作：“去看看吧。”要想个办法像摆脱弥撒亚和希尔芙一样把这头龙甩掉。
“我亲爱的女儿，”不等她去开门，两根灌木丛一般的东西顶开了木门，还捅出了好几个洞：“我感受到附近应该有线索。”
被法夫尼尔骑在身下的是一头体型庞大的白化驼鹿，脆弱的地板在它的足蹄下发出咔吱的细响，手掌形状的鹿角在进来时勾住了上门框，让法夫尼尔气恼地拍了下它的屁股，然后把它变小了一点。
“附近有一家大酒馆，提亚马特闻到了露酒和蜜酒的芳香，还有人类窃窃私语的声音，那可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去处。”白化的驼鹿有着一双全黑的眼睛，里面没什么情绪，和颜色一样呆板木然。为了抵御寒冷而生出的长密毛发柔顺地披在优雅的颈边，宛如少女的秀发。
“把它变回去。”碧洛迪丝和他讨价还价，“我记得除非城主准允，城中禁止跑马和其他坐骑。”
“但是可以携带宠物。”法夫尼尔跳了下来，把白化驼鹿变成了一小只新生的梅花鹿：“我喜欢这个，我要带着它。”说完还将其抱在了怀里，让小鹿的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背上。
“不准再改变它的样子了。”少女勉强同意，又把一件带着兜帽的衣服扔给他说：“还有，穿上这个。”
让两个半兽人留在旅店内，他们三个换上了低阶魔法师的短袍，用帽子遮盖住头发和眼睛。
红岩城的夜晚没有禁宵令，许多发光的魔法球飘在街道两侧，连成一片银河。法夫尼尔所说的“大酒馆”位于一个特殊的位置，勇士之庭和下城的交界处，旁边就是两座高高的塔楼——佣兵聚集的地方往往会充斥着流血事件。
酒馆的名字叫做“归来”，门口站着两个被铁链束缚住手脚的半兽人，蓬松的金色毛发，小小的耳朵，似乎是狮子，眼神却异常温顺。
“欢迎您，尊敬的客人。”
“归来”中的人比碧洛迪丝想象中的要少很多，甚至还不如城外的那家热闹。她在要酒的时候照例和柜台后面的人聊了会儿，意外得知布尔坎石府的前面原本是一片花圃。
“很大，很漂亮。老布尔坎夫人喜欢鲜花，那时候的勇士之庭常年有着寻找珍稀花种的委托。”对方仔细地回想着，对待少女的态度相当热情，毕竟没人会不喜欢和漂亮的美人多说上几句话：“但老夫人去世后，现在的城主就将花圃移平，换成玛格丽娜公主——您应当知道这个名字——的石像了。真是可惜，我当时跟着父亲去参观过，那儿有一株来自仙境的玫瑰整整二十年才长出花苞。”
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个重点，碧洛迪丝问：“后来开放了吗？”
“只开了一天就凋谢了，据说气味相当独特……苦还是酸还是咸来着，闻到的人都会被勾起心底的伤心事。”对方叹息道，“老夫人很伤心，把它的花瓣送给了公主，说那朵花和她很像。忘了说，老夫人的名字是威莲明娜，大陆最出色的占卜师之一。”说到这人，他“嘿嘿”地笑了一下：“我有幸得到过她的预言，说我在未来会遇到一位来自林中的仙女。”
“菲尔，又在四处炫耀你和林中仙女的故事啦？”旁边有人取笑道，“哪里有什么仙女，落月森林里只有野兽。”
“不过我听说很久之前……”这个人的话淹没在游吟诗人的手风琴里。
“祝你好运。”他命中注定会遇到的“林中仙女”道，“话说回来，玛格丽娜公主……会在哪里和费尔兰迪陛下完婚？”
“似乎还没商谈好。”菲尔挠了挠头，“而且公主坚持在出嫁前再来一次红岩城，大家都说是因为城主大人呢。”
西尼尔·布尔坎？那倒不见得。碧洛迪丝想，拿着最大规格的酒杯回来。
“有眉目了，关于你的妻子。”她说。虽说巨龙是为了寻找失踪已久的妻子才跟着他们离开森林的，但他这几天的表现完全不着调，像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妻子。
“哦？”法夫尼尔放下了酒杯，竖起耳朵等着她的下文。
碧洛迪丝说了公主与玫瑰的故事，心里想着下次再打探这方面的消息要把对方带着一起听：“大概就是这样。”
“懂了，我们下一步要去找那个什么什么公主。”法夫尼尔斗志昂扬，“不如今晚就出发？”
恩格尔刚才远远地听到了几声，知道玛格丽娜公主或许会来到红岩城，但这位公主简直就是一个大麻烦，两个帝国，一个城主，无数的目光和阴谋和她的身上交汇，交织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提亚马特阁下，”他决定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既然已经得知线索了，我们是不是该就此分别？”
“呦——”怀里的梅花鹿变回了最开始的模样，法夫尼尔的眼里似乎能喷出火：“可你们还没有帮我找到她！”他大声地说，游吟诗人投来了不悦的目光，责怪着这个人打扰了自己的演奏。
酒馆内的烛火无风而动，外面还莫名其妙地吹起了狂风。
巨龙身后的影子爬上了凹凸不平的墙面，但很快又缩了回去。
“我明白了，”短暂的失态后，法夫尼尔恢复了正常：“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教你魔法。怎么样，精灵，提亚马特的魔法可比你们要厉害得多。”
“我对魔法不是很感兴趣。”碧洛迪丝对冷兵器的喜爱和所有精灵一样坚定，要是对方是圣剑士的话，没准她还会心动。
或者曾经被他睡下剩下的黄金，如山如海，数不胜数。
“不行，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法夫尼尔开始满地打滚，这一举动震惊了他身前的两个精灵，以及就馆内的其他人。
“我女儿和儿子不要我了。”他边打滚边嚎道，其不要脸的程度在碧洛迪丝漫长的生命里，绝对空前也绝后。
这个除夕太倒霉了，手机掉水里了，折腾了一下午……
欠的抽时间还上，不敢明确说明天/后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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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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