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又快到雨季了，我来看你了。”
女孩站在老人墓前，笑着摸了摸石碑，而风也似有回应般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轻柔地抚上林之渔的脸颊，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今年是祖母离开自己的第三年。
在这之后，每年的雨季都会返回这片和祖母一起生活过的森林，感受着独属于祖孙俩的曾经。
她永远不会忘记，因为父母意外身亡，自己被迫待在姨母家中被虐待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是祖母第一个发现自己的处境并且力排众议把自己接回来的。
那时候，祖母让自己愿意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扫完墓之后，林之渔正准备回到祖母留下来的小屋中打扫一下，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起。
“小渔，你有顺利抵达森林吗？”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关切的声音，林之渔弯起嘴角，出声回答道：“嗯，已经帮祖母扫过墓了，楠楠你别担心我。”
江楠是林之渔的大学同学兼现在植物学研究课题组的搭档，也是林之渔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嘛，”江楠拖着无可奈何的腔调，还是不忘嘱咐：“这次的雨季比往年还会漫长些，你要做好准备哦。”
“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林之渔应下。
“哦对了，我们这次的植物数据研究好像有涉及到晶兰……”江楠忽然想到。
“你是说那个生长在雨季的森林深处的晶兰吗？”
“对，就是那个。”不过只一瞬江楠便转换了语气：“但是你可千万别像某人一样不管不顾地去探查啊。”
“某人？”林之渔挑眉，陷入思索，随后轻笑出声：“你不会说的是季时羡吧?”
“是啊，他太疯了，上次为了去观察难遇的兰科植物，还下着冰雹呢就往那去了，简直就是植物疯子，咱们几个大学同学也就是他能在毕业后四年内就坐上植物学副教授的位置。“江楠和林之渔谈论起当时的传闻，颇有些啧啧称奇。
“他冒着冰雹去？我怎么不知道？“林之渔困惑地问道。
“当时你不是被李老头叫到隔壁市听讲座了吗？不知道很正常。”江楠不以为意，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说他主攻兰科，你说会不会他也来你在的这片森林里找晶兰？”
“怎么可能？森林又不止我在的这一片，哪会这么巧遇到……”林之渔刚开口否认，就影影绰绰地在前方的树木之下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林之渔慢慢走近，抽着嘴角回复电话那头不解的声音——
“我好像，真的看到他了。”
男人在树木下坐着，似乎是遇到了些麻烦无法前进。
雨季即将到来，天色呈现出阴沉的暗淡，却也无法遮掩地勾勒出男人精致的侧颜——
他低头似乎在看着左肩的伤，目光有些淡淡的，侧脸线条利落，透露出一股浓浓的疏离感。
林之渔看着季时羡周身散发出的气氛，一怔。
他真的，和四年前不一样了。
听到身后传来人踩到树枝的声音，季时羡微微带着不耐地转头，和她对上视线。
女孩的眉目清丽，逐渐褪去了初见时的青涩与内敛，两颗眼下痣又无端为她增添了几分勾人意味，那双眸子不同于当年盛满的敏感与自卑，现在直直地望向自己，带着露骨的试探和困惑。
熟悉的眉眼倒映在眸底，季时羡扯出一个笑容：“小渔？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林之渔点点头，视线转向他的肩膀，带着隐隐的关切：“你受伤了？”
季时羡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啊，刚刚不小心脚滑摔倒了。”
林之渔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快到雨季了，森林会封路的，你现在这样很危险。”说着看了一眼眼前坐在树下、只带着一个普通登山包的男人，抿了抿嘴：“你要不还是先来我家处理一下伤口吧，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
季时羡听着女孩的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好啊，那就麻烦小渔了。”
来到小屋。
林之渔打开门，招呼季时羡到客房休息，自己先去找药箱。
季时羡顺着女孩的话乖乖在房间里坐着，趁着她去找物件的空隙观察着房间周围。
屋子似乎已经上了些年纪，透露着古朴的信息，却没有破败，屋内摆设也井然有序，但蒙上了一层薄灰，看起来像是每年都有在好好维修。
女孩的脚步声渐近，季时羡拉回了思绪。
林之渔皱着眉，匆匆来到季时羡的身边。
看到林之渔慌忙的神情，季时羡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我没事。”
“话说小渔怎么会在森林里有房子啊？”季时羡率先挑起话题。
“这里是我祖母留下来的，”林之渔坐到季时羡身旁，缓声解释道：“我从小是被祖母带大的，在她去世之后，每年雨季我都会来这里住，来给祖母扫墓顺便修缮一下房屋。”
“啊抱歉，提到了你的伤心事。”季时羡垂着眉眼，露出歉意。
“没关系的。”林之渔摆摆手，眼神转向季时羡：“那你呢？季时羡，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段来森林里？你不会是想来找那个晶兰吧？”
心事被戳破，季时羡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么多年，还是小渔你了解我啊。”
林之渔转过头，无奈的扶额：“你是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上山是有多危险吗？而且看你着情况，应该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找好吧。”林之渔看着一脸无辜的季时羡，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真是随心所欲。”
“万一你出意外了怎么办？”
“那就当植物肥料了啊。”
季时羡耸耸肩，照旧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林之渔听到这话，对上季时羡的眼睛——
那双曾经光芒万丈的眼睛里，现在只透露出淡漠和无谓。
为什么？
林之渔明显感受到，季时羡刚刚以玩笑的口吻说出的——是真心话。
林之渔眼眶止不住地泛酸，但瞥到季时羡不愿多说的神情，只好抿了抿嘴，控制着声音尽量平静：“你应该也累了，今天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望着女孩落荒而逃的背影，季时羡叹了一口气，眼底浮现出一丝眷恋。
好久不见了，小渔。
翌日。
左肩的钝痛感袭来，季时羡慢慢睁开了眼，映入眼前的是陌生的渗着水汽的天花板。
“你醒了啊——”
耳畔响起声音，季时羡下意识转过头，却也因此牵动了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女孩放下手里端着的饭菜，叹了口气来到他的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昨天有些匆忙，只给你拿了药箱过来，你自己可以处理好吗？”
“这点小伤，没事的。”季时羡笑着回应道。
看着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林之渔感觉心一紧，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招呼他可以下床吃饭了。
季时羡坐到位置上，接过林之渔递来的茶碗蒸。
“你也昏睡了一天了，刚醒来吃点容易消化的。”
季时羡看着冒着热气、软嫩金黄的蛋羹，弯了眉眼：“过了这几年，小渔都变成大厨了呢。”
林之渔看着眼前似乎与四年前如出一辙的男人，但眼底的乌青却无法令人忽视，抿了抿嘴：“那你呢，季时羡，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听到问话后，男人的眼神明显一顿，随后嘴角又勉强地牵出一个笑容：“嗯，怎么说，过得还算不错，现在也是在研究兰科植物方面略有些成果了吧。“
略有些成果？
林之渔扯出一个笑容。
看来某位年轻的植物学副教授还是一如既往地大言不惭啊。
闪电划过天空，雷声片刻间响起。
“今年的雨季来得比往年都要早，这段时间森林会封路，”林之渔往季时羡碗里夹了块鱼肉：“你先待在我这里养伤吧。”
听着屋外鼓点般的雨声，季时羡从善如流地应答道：“好啊，那就麻烦小渔了。”
林之渔听到季时羡迅速的回答不免有些惊讶，原本以为他至少是要犹豫一番才会答应下来，没想到不需要自己多费口舌。
“季时羡，你还真是变了不少呢。”林之渔托腮意味深长地望向正在认真品尝自己手艺的男人。
季时羡略过女孩的调侃，真心夸赞道：“小渔你做的饭菜很好吃呢，这段时间也要请多关照了。”
吃好饭后，季时羡主动提出帮忙洗碗，林之渔便搬了把椅子坐到小屋屋檐下。
雨滴不急不徐地落在每一片树叶上，发出轻重不一的打击声，也在水面上漾起了一圈圈波纹，动物们都匆匆忙忙蜗居到避风港中。
林之渔闭上眼，感知着森林在雨季发出的潮湿的呼吸。
身旁却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搬移椅子发出的声音——
睁开眼，和季时羡对上了视线。
“抱歉，我也想试试和你一样一起在外面坐坐。”
林之渔点点头，没做什么过多的表情，转头将视线移向屋外。
“小渔看起来很喜欢森林啊。”季时羡开口感叹道。
“为什么这么说？”林之渔转头偏向季时羡。
“因为感觉你好像对这片森林很熟悉。”季时羡笑着回答。
“你说得没错。”林之渔后仰，靠在椅子上：“在森林里，我能随时和它们对话，坦诚又自在。”
“坦诚又自在吗？”季时羡重复了一遍林之渔的话，有些意外：“小渔也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了啊。”
“是啊，正如你说的，我变了很多。”林之渔站起身，“不过，季时羡，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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