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是夜，小夜灯在昏暗的房间中晕开一片光。
林疏接了个文创品牌的手帐胶带单子，甲方是个吹毛求疵的主，从线稿到配色来回折腾了七八遍，直到深夜才勉强进入细化阶段。
林疏盯着电脑屏幕上第四版修改方案，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数位板边缘。
甲方最后一条消息还挂在对话框最下端：“整体感觉还是差了点意思，能不能再增加些小清新的氛围？”
“小清新？！都快满屏绿了，还要怎么清新？”磨到现在，他自己也有些不耐了，咬着后槽牙把数位笔拍在桌上，可指尖在键盘上敲出的却是“好的”。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林疏浑身卸了力似的倒在电竞椅上。
他望着天花板，有些迷茫。
自由职业……
没等他思考人生思考出个所以然，胃部传来清晰的抗议声。
饿了。
他闭上眼睛，不想吃泡面。
连续几个晚上都吃泡面，现在一想到泡面就想吐，恶心。
算了，先看家里还剩哪些东西，不想点外卖。
他不怀疑自己会在等外卖的途中饿死。呵呵。
跑到冰箱看有什么能对付几口，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连瓶装水都没剩。他啧了一声，抓起钥匙出门
在下楼的途中，他用微信和甲方联络，试图询问出甲方想要的清新到底是什么。
林疏盯着电梯墙面上反光的自己，乱翘的额发下挂着两道淡青色阴影。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脑海中却停留在和甲方联络过后的结果。
甲方要求的手帐胶带主题是“四季花卉”，但对方对“春”的理解就是清新，花卉的主题从樱花改到海棠再改到山茶，最后定稿的居然是蒲公英。
林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蒲公英算什么春花？
不过蒲公英确实符合清新的调性……
叮的一声，楼层到达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疏晃了晃头，将这些工作内容全部甩出去，休息时间还要想工作，未免也太苦了。
走出电梯口，走出小区没多久，便看到有个淀粉肠的摊位，3块钱一根，5块钱两根。
林疏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两根，平摊下来一根2.5。
不好吃，差评。
“欢迎光临——”
一进门，便利店的冷白光刺得他眯起眼。
林疏往购物篮里扔了五盒藤椒牛肉面、三罐能量饮料和一大包薯片，环顾四周，在扔了一些杂七杂八的零食。
来到速食区，林疏把最后两盒速食咖喱扔进购物篮时，余光瞥见货架尽头的猫罐头。便利贴大小的包装上印着胖乎乎的橘猫，他忽然想起楼下那只总在花坛打盹的大橘。
收银台扫描枪的“滴滴”声重复响起。
他站在一旁，突然想：关东煮和烤肠好像是便利店的标志。
不过，他家的关东煮不好吃。
抱着这种想法回过神，结完账，拎着两大袋走出了便利店。
“欢迎下次光临——”
来自爱岗敬业的迎宾门铃。
塑料袋勒得指节发白，他刚拐出自动门就看见花坛边路灯下团成毛球的橘色身影。
那只橘猫正懒洋洋地趴着，见他走近，慢悠悠地掀起眼皮，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林疏蹲下来，拆开猫粮包装倒了点在一旁。橘猫凑过去嗅了嗅，敷衍地吃了几口，又抬头看他，像是在嫌弃口味不够好。
“挑食。”林疏轻哼一声，没有伸手揉了揉猫脑袋，只是静静地看他，橘猫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声，低头吃起了猫粮。
毛茸茸的尾巴晃啊晃。
林疏觉得自己矛盾，既觉得这些动物可爱，又嫌弃它们浑身脏兮兮……
……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从主路拐向地下停车场入口。
程予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等栏杆抬起的间隙，余光瞥见了花坛边蹲着的身影。
林疏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黑色T恤，衬得露出的手腕更细了。
他正微微侧头看着花坛边的橘猫吃猫粮，侧脸被路灯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柔软许多。
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那人身旁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刚购物回来。
程予下意识想，他这么瘦，提得动吗？
随即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看轻了别人，一个成年男性，怎么可能连购物袋都提不动。
自己一天天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栏杆完全升起，程予收回视线，驶入地下车库。后视镜里，林疏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转角处。
林疏对于这些一无所知。
他见橘猫吃的差不多了，拎起身旁的塑料袋起身。
嗯，有点重。
回到家，林疏将东西归纳好，再将速食咖喱放入微波炉。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伸了伸懒腰，同时，手指又张又合，缓解一下被塑料袋勒得有些痛的指节。
等吃完饭，他从冰箱拿出一瓶可乐，回到电脑前，发现甲方又发了条消息：“林老师，颜色能不能再活泼一点？”
林疏把可乐罐捏扁了。
他看了流了一手的可乐以及地上的水渍，世界可以毁灭了，脑中只有这个想法。
6
程予加班到九点多，整个人都快被IT运维的枯燥工作榨干了。
他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饿。
这时，他朝一旁的同事问：“还不走？”
同事放下刷视频的手，说：“都这点了，现在回去又不报销，多亏啊，再待个半小时，蹭个班车。”
“你忙完了？”
“嗯。”
“那行，小三刚好去买泡面了，要吃吗？吃的话我跟他说一声。”
程予摆摆手：“你们吃吧，我回去了。”
对此，同事默默的叹息一声，“唉，有车真好，想走就走。”
程予对此笑笑不说话。
他收拾好东西，走出公司大楼时，夜风一吹，疲惫感更重了。
这个简单的问题在此刻显得格外艰难。
回家煮面？太麻烦，要吃这个，还不如回去跟同事一起吃泡面，至少报销。
点外卖？这个点送过来怕是得饿死。
堂食？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来着……
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直到路过一家炒面馆。
这家店他之前吃过一次，味道极好，面条劲道，锅气十足，可惜最近被网红探店带火了，排队的人能从门口排到马路对面。
程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碰碰运气。
停车，走过去，远远就看到店门口坐着几个等位的人。
不想等。
算了，回去吧，点个外卖，开慢一点，估摸着到家就能吃上。
抱着这种想法，转身就要走，可在动作的那一瞬，定睛一看，一个熟悉的人坐在那塑料板凳上。
他的邻居正坐在塑料凳上，低头刷手机，表情冷淡，仿佛周围嘈杂的人群与他无关。
程予动作一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好巧。”他打了声招呼。
林疏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又低头继续看手机。
程予也不在意，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林疏放空自己，程予则忍不住用余光瞥他。
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小邻居？
没等他想明白，服务员突然走过来，冲着坐在他们旁边的两个人说：“你好，里面刚好有空位…”
那两人闻言起身，跟上了，服务员准备进去。
“那个…”
林疏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他皱眉，拿出等位票示意自己先来。
服务员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好？”
林疏沉默了片刻，随即开口：“我先来的。”
服务员听后接过等位票核对了一下，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是我疏忽了，您确实排在前面。”
“这…”
此刻，服务员面露难色。
人家照常排队，自己也不好意思跳过，但身旁的这两位被自己提前叫了过来，直接晾着让他们重新回去排也不好……
他提出了解决方法：“真是不好意思，几位能一起拼个桌嘛？刚好里面空出来的位置是个四人桌…”
林疏对为难别人不感兴趣，淡淡道：“随便。”
那两位站着的人也爽快的同意了这个方案。
几人朝着店里面走，服务员走在后面，临走前，他看了一眼正坐在板凳上的程予，说：“先生，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程予“啊”了一声，连忙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于是，四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坐进了同一张桌子。
林疏坐在最里面，程予在他对面，另外两个人分别坐在他们身旁。
谁都没说话。
实话说，有种尴尬的气氛在蔓延。
但这份气氛被没一会就上桌的炒面打破了。
不是突然就哥们好的相互谈起来。
而是在美食面前，在解决生理需求面前，没有几个人会去注意陌生人。
除了程予。
但他本人认为他注意的是他邻居，又不是另外两个人。
两位路人结账离开后，桌上只剩下程予和林疏两人。
两个人的拼桌吃饭，比想象中的更要安静。
程予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但他没有选择离开。
程予坐在对面，视线不经意扫过邻居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的线条干净利落，嘴唇因为辣味微微泛红。
炒面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腾，林疏低着头，用筷子慢条斯理地挑着碗里的菜，吃得极慢，像是在刻意拖延时间。
实话说，在吃饭的过程中，他感受到邻居时不时传来的炽热的目光。
很奇怪…
“你常来这儿？”程予问。
林疏抬眸瞥他一眼，咽下嘴里的面才开口：“第一次。”
程予点点头，没再搭话。
林疏也没再理他。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
结账时，服务员笑着问：“两位一起付吗？”
之前那两位路人是一起付款的。
“分开。”林疏干脆利落地掏出手机扫码，程予也没多说什么，直接付了自己的那份。
走出店门，夜风微凉。林疏双手插兜，站在路边等红灯，程予站在他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程予看着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回去？”
话说出口，脑海里满是尖叫。
程予，你到底在问些什么……
林疏侧身抬头看他。
那一刻，程予觉得自己已经停止了思考。
这是程予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晰地看清他的脸。
路边灯下，柔和的灯打在他的侧脸上，白皙的皮肤，凌乱的碎发，那双如同琉璃般的眼睛，看着程予。
他微微皱眉，眼里带着一丝疑惑，但没有任何厌恶或排斥的情绪，只是单纯的不解。
程予突然觉得，他这样……很好看。
但下一秒，林疏开口了：“为什么？”
“……”
程予噎住了。
是啊，为什么？他们根本不熟，除了那几次尴尬的偶遇，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他为什么要邀请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同行？
他呢？
他为什么要答应一个几乎陌生人的要求？
“顺路嘛……”程予干巴巴地解释，“从这里打车回去，车费也不便宜……”
林疏点了点头，但眼神依然冷淡：“心领了，但我不打算现在回去。”
“……”
程予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
……
回到车上，程予猛地捶了一下方向盘，然后整个人趴了上去，额头抵着冰凉的皮质方向盘，懊恼地闭了闭眼。
好丢脸。
他到底在干什么？
……
林疏与邻居分开，他站在马路上，信号灯下，夜风微凉。他回味着刚才的炒面，味道确实不错，难怪那么多人排队。
他摸了摸肚子，决定散步消食，顺便去家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
穿过斑马线，他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路灯的光晕在地上拉长他的影子。
刚才，那位奇怪的邻居的邀请，他其实并不讨厌，只是不习惯。
他不习惯和别人产生联系，不习惯突如其来的好意，更不习惯……被人关注。
互不打扰的邻居关系，对他来说才是最舒适的。
……
程予的车缓缓驶过路口，等红灯时，他远远地看到了林疏的背影。
那人走得很慢，偶尔停下来看看路边的店铺，像是在思考接下来要去哪儿。
程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最终踩下油门，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那晚，他没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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