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链冰凉地躺在莫逸安的掌心,那只被荆棘缠绕的银蝶,在楼道冷白的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他眼前闪过巫见月碾碎蝴蝶时那决绝的眼神,以及那句轻飘飘的“救不活的”。一种复杂的情绪攫住了他——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他小心地将手链收进口袋。
第二天专业课,莫逸安特意提早到了教室。巫见月依旧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低着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换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衬得她皮肤白的有些病态,袖子依旧严实地遮着手腕。
课间休息,莫逸安走到她桌旁。
周围的同学投来些许好奇的目光,毕竟巫见月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近。
“你的手链,昨天掉在楼下了。”莫逸安将手链轻轻放在她摊开的笔记本旁。
巫见月写字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目光先落在手链上,然后缓缓移向莫逸安。她的眼瞳在日光灯下显得颜色更浅了些,像是浸在冰水里的琥珀,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谢谢。”她拿起手链,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莫逸安的指尖,冰凉得让他微微一怔。她没有立刻戴上,只是攥在手心。
“不客气。”莫逸安顿了顿,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手链很特别,蝴蝶和玫瑰……很有宿命感。”
巫见月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蝶翼。
“荆棘是本体。”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尖锐的穿透力。
说完,她便重新低下头继续写她的东西,显然不打算再交谈。
莫逸安识趣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心里却反复咀嚼着那句话——“荆棘是本体”。她在说自己吗?
自那以后,莫逸安发现自己总会不自觉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疏离的身影。在食堂,她总是独自一人,餐盘里的食物少得可怜;在图书馆,她固定坐在靠窗最里面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厚重的数学理论书籍,有时却长时间地望着窗外发呆,侧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他通过一些途径,隐约了解到她服用的是治疗有关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的药物。而那些关于她“精神病”的流言,似乎并非空穴来风。然而,知道得越多,那种想要靠近、想要理解的冲动反而越强烈。她像一座被迷雾笼罩的孤岛,而他已经看见了岸边嶙峋的礁石与荆棘,却仍想涉水前行。
机会很快再次来临。话剧社为了不久后的演出,决定加大排练强度。社长似乎认定了莫逸安和巫见月之间有种奇特的化学反应,再次将他们分到了一组,这次排练的是《哈姆雷特》中奥菲利亚疯癫后的一段独白,以及哈姆雷特与她的对话场景。
排练室内,巫见月扮演奥菲利亚,散着长发,眼神涣散,她轻轻哼唱着,将想象中的花朵分给并不存在的听众:
“‘这是给您的茴香,还有漏斗花;这是给您的芸香;这儿还留着一些给我自己;遇到礼拜天,我们不妨叫它慈悲草。啊!您可以把您的芸香插戴得别致一点……’”
她的声音飘忽而甜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疯癫。当她念到“我们明天再见面,记得”时,脸上绽开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却让在场的人无端感到一阵寒意。她不是在演,她仿佛真的踏入了那个溺水少女破碎的内心世界。
轮到莫逸安扮演哈姆雷特与她对话,他试图抓住她的手臂,语气带着压抑的痛苦和焦躁:“‘美丽的奥菲利亚!——女神,在你的祈祷之中,不要忘记替我忏悔我的罪孽。’”
巫见月只是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挣脱开他的手,眼神空洞地掠过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殿下您近来怎样?’……‘天啊,救救他!’……‘您要耐心,耐心!’”
排练室的空气再次因她而凝滞。她将奥菲利亚那种因爱与背叛而彻底崩溃的状态,诠释得淋漓尽致,那不仅仅是演技,更像是一种情感的宣泄和释放。
排练间隙,巫见月独自走到角落,微微喘息,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仿佛刚才那段独白耗尽了她的力气。
莫逸安递过去一瓶拧开的水。“喝点水吧。你……每次排完戏,好像都很累。”
巫见月迟疑了一下,接过水瓶,没有喝。“掏空自己,当然会累。”她看着窗外,夕阳给她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点不真实的暖色,“就像你上次说的,像真的经历过。”
“是因为……”莫逸安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能直接问关于她病情的事。
巫见月却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她转过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近乎虚无的弧度:“因为我是疯子,对吧?像奥菲利亚一样。他们都这么说。”
“我没那么想。”莫逸安立刻否认,语气认真。不过说实话,他对巫见月的毫不掩饰有些惊讶。
巫见月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双浅色的瞳孔像是在审视他话语的真伪。“没关系,”她移开目光,“习惯了。”
就在莫逸安以为对话会像之前一样戛然而止时,巫见月却突然低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诉说:“很惊讶我会这么直接吧?反正我再装也不会有人信了。只是有时候,情绪像海啸,我控制不住。好的时候觉得在天堂,坏的时候……只想毁掉一切,包括自己。”她抬起手,隔着黑色的布料,无意识地按住了手腕的位置。
那一刻,莫逸安清晰地感觉到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更深切的共鸣。她向他展露了盔甲之下的一丝裂痕,而那裂缝中透出的,是汹涌的、真实的痛苦。她此刻的脆弱,与刚才舞台上那个破碎的奥菲利亚奇异的重合了。
“毁掉之前,或许可以试着抓住点什么。”莫逸安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比如……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和《哈姆雷特》里的台词意境一样,就算是在丹麦这座监狱般的城堡里,也需要一个信使,不是吗?”
巫见月猛地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是更深的戒备,但在那层冰壳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摇了。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走开,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直到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被夜幕吞没。
莫逸安知道,有些界限已经被打破了。他正试图走进那片被荆棘环绕的领地,而他并不确定,等待他的,是奥菲利亚的鲜花,还是哈姆雷特式的悲剧。他只是隐隐觉得,这只停留在她手腕银链上的荆棘蝴蝶,或许终将唱出撕裂自身的绝唱。而他,已经无法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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