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排练室窗边的对话结束后,某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不是天翻地覆的改变,而是像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动的一丝暖流。
巫见月依旧独来独往,穿着她那件标志性的长袖衬衫,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穿梭在校园。但莫逸安开始察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同。当他走进教室,她的目光不再完全凝固在书本上,偶尔会在他拉开前排座椅时,极快地掠过一眼,如同受惊的鸟儿,一触即离。在话剧社排练,轮到对手戏时,她虽然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那层将他隔绝在外的绝对屏障,似乎变薄了些许。念完奥菲利亚那些支离破碎的台词后,她不再仅仅是走到角落喘息,有时会靠在墙边,目光空茫地停留在他身上几秒,仿佛在确认那个提出要当“信使”的人是否还在。
莫逸安没有急于靠近。他遵循着一种本能的耐心,像对待一只警惕的、受过伤的猫。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只是在她因长时间排练而脸色愈发苍白时,默不作声地将社团准备的能量饮料换成温热的矿泉水,放在她触手可及的桌角;或是在她抱着厚重的《莎士比亚全集》下楼梯时,自然地伸手接过,理由是“别让社长觉得我们道具组失职”。
他的举动体贴却不逾矩,巫见月最初的戒备在这样温和的、持续的渗透下,慢慢松动。她开始接受那瓶水,虽然从不言谢;也默许他帮忙拿书,只是会加快脚步,走在他前面半步。
真正让关系取得实质性进展的,是一周后的一个傍晚。排练因社长临时有事提前结束,众人作鸟兽散。莫逸安收拾好东西,发现巫见月还坐在排练室最后排的椅子上,低着头,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脸色比平时更差,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舒服?”莫逸安走过去,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问道。
巫见月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焦距不稳。“……没事。”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虚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莫逸安看着她下意识去摸随身携带的包,那里显然放着她的药,又因为他在场而生生停住的动作,心里了然。他没有点破,只是平静地说:“雨好像又开始下了,我带了伞。一起走到校门口?”
这一次,巫见月没有立刻拒绝。她沉默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莫逸安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跟在她身侧,既在她因眩晕微微晃动能及时扶一把,又不会让她感到被侵犯。
果然,细雨如织。莫逸安撑开黑色的长柄伞,再次将她纳入一方不受风雨侵扰的小天地。雨声淅沥,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也让两人之间的沉默显得不那么尴尬。
走到半路,经过那片上次她碾碎蝴蝶的花圃时,巫见月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真切:“……为什么?”
“嗯?”莫逸安偏过头。
“为什么……要做那个‘信使’?”她依旧看着前方被雨水打湿的路面,侧脸线条紧绷,“同情?还是……觉得有趣?”
莫逸安没有立刻回答。他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记得第一次对戏,你念‘我曾经的挚爱’那句吗?那时候我觉得,你不是在演戏,你是在拆解自己。后来看到你吃药,听到那些流言,还有你对自己‘疯子’的定义……”他顿了顿,声音沉稳,“但我看到的,更多是一个人在很努力地,甚至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在与某种庞大的东西对抗。同情太浅薄,觉得有趣更谈不上。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不想只做一个旁观者。”
巫见月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终于侧过头,第一次在非排练的情况下,真正地、长时间地注视着他。雨水模糊了伞外的世界,伞下,他清晰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但一直到校门口,再到他们需要分道扬镳的路口,她都没有再加快脚步,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想要立刻逃离的迹象。
“洛春苑,”在路口停下时,巫见月忽然说,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是完全的封闭,“……三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告知与他相关的信息,尽管只是一个楼栋号。
莫逸安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显,只是点了点头:“好。我送你到楼下。”
这一次,她没有说“不用”。
雨渐渐小了,变成朦胧的雨雾。送到三栋楼下,巫见月接过莫逸安递来的伞柄,尽管指尖还是刻意避开。
“谢谢。”她低声说,然后转身走进了单元门。
莫逸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转身离开。他知道,通往那座孤岛的木桥,已经搭上了第一块木板。进展不快,甚至堪称缓慢,但每一步都踏得清晰而坚实。他并不急于看到岛上的风景,此刻,仅仅是靠近,感受那从荆棘丛中偶尔泄露出的、真实的气息,就已足够。
而他不知道的是,巫见月站在电梯里,看着光可鉴人的金属门上映出的自己苍白的脸,以及那双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微弱光亮的眼睛,久久没有按下楼层键。她攥紧了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伞柄上,他留下的微温。
她对这个要当“信使”的人有了不同于其他人的看法——一个比自己还无可救药的,妄想感化一个疯子的神经病。
但又莫名的,有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奇特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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