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的死寂如同深海，许诗年是其中唯一的礁石。
天泽的话和丢失的玻璃瓶带来的冰冷困惑，她依旧每日清点冰冷的瓶子，等待下一个被贪婪驱使的客人打开店铺的门。
门外的世界喧嚣而陌生。
城市的噪音、混杂的气味、流动的光影，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许诗年的感知。
习惯了昏暗的枯井般的双眼，在路边的光亮照射下微微不适地眯起。
行人的喜怒哀乐像隔着层层玻璃，无法在许诗年的心中引起任何共鸣。
她走进附近一条小巷深处，走进一家不起眼的老旧面馆。
面馆里充斥着油烟和廉价香料混合的味道。
食客们大笑、碗筷碰撞，电视里放着嘈杂的广告。
许诗年选了最角落的一张油腻的桌子坐下，黑色旗袍与周遭的短袖短裤格格不入。
她点了一碗素面条，味道寡淡，口感粗糙，对此她全然不在意，只想尽快吃完离去。
她挑动着碗中面条，隔壁桌的喧哗吸引了他的注意，并非兴趣，更像是某种环境里噪音的异常波动。
穿着花哨衬衫、油头粉面的男人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什么，眼神像黏腻的毒蛇，死死锁在面馆对面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跳舞的女孩身上。
女孩穿着廉价的亮片舞裙，动作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生涩，年轻的脸庞在旋转的灯光下依然有种脆弱的美，她显然不属于这里。
许诗年看出女孩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油腻男的名叫陈仕浩，尽管他刻意压低声音，依旧逃不过许诗年非人的感知。
“这小妞看着够劲儿。一看就是......待会儿散场让她帮哥几个醒醒酒。”他猥琐地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白色的粉末。
“等她睡踏实了，再带回去好好照顾。”同桌的几个男人发出心照不宣的哄笑。
许诗年远远地看着。
陈仕浩的恶意如同污浊的泥潭，而女孩的恐惧如同风中残烛。
这些景象无法在许诗年的心中激起愤怒或是怜悯，这一切都如同街角的垃圾，与她无关。
她低着头，继续专注于碗里的面条。
演出结束，女孩如释重负地快步走向远处狭窄的更衣间。
陈仕浩也摇晃着站起来，带着一身酒气和下流的意图，迫不及待地跟过去，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在他经过许诗年的桌旁时，脚步一个踉跄，也许是酒意上涌，又或许是故意为之，他那肥硕的身体猛地撞在许诗年的背上。
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许诗年手中的筷子被震落，几滴面汤溅在她的袖口上，留下碍眼的污渍。
“他奶奶的！没长眼啊？坐在这儿挡道！”陈仕浩非但没有道歉，反而恶人先告状，散发着酒气，唾沫星子几乎快要溅到许诗年的脸上，油腻的脸上写满蛮横，“穿得跟个死人似的晦气东西！滚开点！再挡哥的路哥给你好看。”
那一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灼热感，毫无征兆地在许诗年空荡的胸口处猛地窜起。
那不是情感，更像是一种被被低贱蝼蚁亵渎的本能反应。
陈仕浩根本没在意许诗年那一瞬间的异样，他根本不屑在意这个晦气的家伙，骂骂咧咧地推开他，继续朝着女孩追去。
许诗年依旧坐在位置上，袖口的面汤污渍渗透进长袍中，印记已然消散，可胸口里那丝陌生的灼热尚未完全平息。
她从不做规则之外的事。
许诗年的手伸进黑袍宽大的袖口，取出一张散发着微弱灵魂波动的名片。
她刚想起身，手中的名片却被垚生夺走。
“我明白你想做什么，”垚生转动着手里的名片，“污秽的人不值得你亲自动手。”
在女孩慌乱地冲进更衣间时，垚生如同融入背景的幽灵，无声地靠近，指尖夹着名片，动作轻巧得如同拈起一片落叶，将名片轻弹进女孩褶皱的口袋中。
同时走进更衣室的还有带着邪恶笑容的陈仕浩。
女孩毫无察觉，砰地关上了更衣间的门。
垚生转身离开，走回嘈杂的面馆。
“店长大人，事已办妥。”垚生坐在许诗年的对面。
许诗年起身，走向取面的窗口，放下两碗面钱，随后离开面馆，将身后的混乱、尖叫和可能的罪恶，都抛在了身后。
垚生准备起身离开，老板喊着让他坐下，为他端来一碗汤面。
“老板，我没有点。”垚生满脸疑惑地看着老板。
“前面那位的姑娘为你点的，她已经结完帐了，请慢用。”老板笑着说。
垚生望着许诗年远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巷子里，他意识到许诗年与先前的店主都不一样，更像是没有失去情绪的灵魂。
城市的光影再次成为模糊的背景板，许诗年像一滴墨水重新融入夜色，走向那扇隔绝两个世界的店门。
时间流逝，店铺的死寂一如既往。
某一刻店门无声滑开，一个身影踉跄着跌了进来。
许诗年认出女孩的身影，是面馆对面那只被毒蛇盯上的蝴蝶。
她身上的廉价亮片舞裙被撕破了好几处，露出底下带着淤青的皮肤。
头发凌乱地散在弄脏的妆容的脸上，嘴角残留着一丝干涸的血迹。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绝望和刻骨的恨意。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深色的名片，仿佛那是她仅剩的救命稻草。
她几乎是扑到桌前，破碎的裙摆扫着冰冷的地面。
“这里什么都能交易吗？”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灵魂典当铺为您服务。”许诗年的声音毫无波澜。
“请坐。”垚生从门后出现，拉开椅子示意女孩坐下，将手中的纸递给女孩。
女孩猛地抬起头，泪水混合着污渍滑落，但她的眼神里没有哀求，只有焚烧一切的疯狂恨意，“我要他付出代价！”
她几乎是吼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我要他受尽折磨！我要他尝遍所有的的屈辱和痛苦！百倍！不！千倍！万倍！我要他生不如死！”她将那张名片狠狠摔在桌面上，极致的恨意使得身体剧烈颤抖。
“我们只交易灵魂，你想用你的灵魂换他生生世世的痛苦？”许诗年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白纸，陈仕浩的模样瞬间出现在白纸上。
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女孩悲痛的呐喊。
“就是他！我当掉我的灵魂，把我的灵魂给你，换他生生世世的痛苦！”
许诗年看着女孩那双被仇恨彻底点燃的眼睛，看着她破碎衣衫下无法掩盖屈辱的伤痕。
她感知到了女孩灵魂深处那团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
女孩的灵魂强度远超之前任何一位顾客的**。
“签下典当灵魂的血契，此后这一半灵魂将不再属于你。”桌面上出现的血契，许诗年将银针放到女孩的面前。
“他会生不如死对吗？”女孩抓起银针，悬在手指上空，声音颤抖地问。
“当然，”垚生走上前将血契推近女孩，“我们的灵魂都印刻在这张血契之上，滴入你的血便是开启了契约，我们必然会将你嘱咐的事完成，血契才会归还我们的灵魂。”
许诗年不解地看向垚生，她没明白垚生的话，血契里并没有封存他们的灵魂。
“一定要帮我折磨他，生不如死。”女孩将悬着的银针扎向手指，鲜血流出，滴在血契上。
“交易完成。”
许诗年抬起了手，这次没有走到顾客的身后，她企图用人类的恐惧加深灵魂的价值，让女孩亲眼所见自己的灵魂被抽取出来。
许诗年的手掌对准了女孩的额头。
仅是一瞬，许诗年的掌心上方，出现了一团极其特殊的灵魂光晕，中间燃烧的黑色火焰，翻滚着痛苦、屈辱和怨恨。
许诗年拿起一个新的玻璃瓶，瓶口对准那团黑色火焰，进入瓶子的瞬间，瓶身的符文闪动，燃烧的火焰越发热烈，散发出冰冷而暴戾的气息，不断冲撞着瓶身，没有与其他灵魂一样凝聚成雾气，像是永不屈饶的火焰，时时刻刻都在燃烧自身提醒自己怨恨仍在。
玻璃瓶被许诗年放在特殊的位置，仿佛一件战利品，彰显自己的功绩。
“代价已收取，契约生效，关于陈仕浩的痛苦从此刻开始。”
女孩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坐在客人的位置上，眼神空洞如同人偶，只剩下彻底的虚无。
许诗年不再看她，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墙上的空格，每个都可能存放过陈健样貌的玻璃瓶，许久，天泽的警告似乎在耳边浮现，“做好你作为店长该做的事。”
女孩空洞的躯壳被无形的力量送出门外，融入城市的夜色，如同被丢弃的娃娃。
许诗年抬起手，手指在身前的空气中虚划，冰冷的符文悬空出现，符文的光芒将昏暗的房间照亮，随着符文的消散，隶属于店铺的侍从出现在许诗年的面前。
他低着头，眼神空洞的看向许诗年，等待着属于她的指令。
“给他制造出无法躲避的遭遇，又让掌管命簿的神仙无法察觉，你只有三次机会。”血契浮现在阿佑的面前，符文一闪而过。
阿佑向许诗年和垚生鞠了一躬，没有说话，退着身往门外走去。
“结果真令人满意，”垚生坐在桌前听着阿佑的汇报，“摩托车的铁片怎么撞一下就支离破碎了？医院楼下又怎会有叫卖的烧烤？二楼的窗外又怎会有人影。真有点意思......”
许诗年伸手将桌面上的名片拿起，眼睛缓慢地闭上，弥漫着消毒水的病房出现在脑海里，他看见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陈仕浩。
窗外一阵冷风吹进病房，许诗年顺着冷风将手里的名片扔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陈仕浩的病服口袋里。
贪念会滋养名片里的灵魂，或许有一天也会将面前代表罪恶的油腻男人送进灵魂当铺。
她期待那天。
垚生走向许诗年盯着她，“你是真的有店长的天赋，这时候还在想着让这种人来交易！”
许诗年没回应她，却在某一瞬间想到什么，转头盯着垚生。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行为？”
“什么行为？”垚生被许诗年问得一头雾水。
“你给她递了一张纸，”许诗年与垚生对视上，“似乎你在同情她，你不是同我一样没有灵魂吗？又怎么会......”
垚生避开许诗年的视线，晃着手说这是从前在电视里学泡妞的手段。
许诗年并没相信垚生的话，她总觉得垚生有很多秘密，同这间店铺一样。
惩罚的意外没有放在这章，放后面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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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尘埃与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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