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不再是透过破旧床单缝隙的刺眼光束，而是温柔地、均匀地洒满整个房间，透过细网格窗帘的过滤，在卧室的实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叶栾是在一种奢侈的宁静中醒来的。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床垫的柔软与支撑力恰到好处，羽绒被轻若无物地覆盖在身上，带来温暖的包裹感。枕头的弧度完美贴合她的颈窝，没有一丝不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清香，以及海边特有的微咸空气。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斑驳脱落、印着水渍的天花板，而是洁白平整的屋顶，设计简约的吊灯，以及从巨大落地窗涌入的、充满了整个空间的明亮光线。
有几秒钟的时间，叶栾的大脑一片空白，处于一种茫然的、舒适的停滞状态。随即，昨天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逃离台风后的废墟，病倒，陈律师的出现，公证处，以及这个面朝大海、如同梦境般的新“家”。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一切都没有改变。宽敞的卧室，精致的装修，窗外无敌的海景。这不是梦。她真的在这里。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庆幸、惶恐和依旧挥之不去的不真实感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她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开了纱帘。刹那间，毫无遮挡的、壮丽的海景扑面而来。蔚蓝的天空下，海水在朝阳下闪烁着点点金光，几只海鸥在空中盘旋，远处有白色的帆船点缀其间。楼下，小区的园林绿意盎然，安静而祥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腑间充满了洁净的空气。与她之前那间总是弥漫着霉味和潮气的出租屋相比，这里简直在天堂。
肚子传来了清晰的饥饿感。这一次，饥饿不再伴随着对下一顿饭来源的焦虑，而变成了一种对美食的期待。她走下旋转楼梯，来到那个现代化的大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琳琅满目的食物依旧满满当当。
她犹豫了一下，将目光投向了那份需要稍微加工一下的、包装精美的鲜虾云吞。烧水，下云吞，看着透明的云吞在沸水中慢慢变得晶莹，粉嫩的虾仁若隐若现。几分钟后，她将煮好的云吞盛入骨瓷碗中，清亮的汤底，翠绿的葱花，诱人的香气。
她端着碗，走到餐厅那张长长的餐桌前，却没有坐在主位，而是习惯性地选择了最靠边的一个位置。即使环境变了，那种长期处于边缘位置的习惯，似乎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改变。
云吞的味道鲜美无比，虾仁Q弹，汤底醇厚。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每一口都细细品味。这种从容地、安心地享受一顿早餐的感觉，对她而言，陌生得令人想哭。
吃完早餐，她将碗筷放进洗碗机——这种她以前只在偶像剧里见过的电器，研究了一下才敢按下启动键。看着机器开始工作，她有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很多以前困扰她的琐事，从昨天开始，消失了。
接下来做什么？时间和经济上巨大的自由感突然降临，反而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过去的生活，被找工作、省钱、应付养父母电话这些具体而紧迫的烦恼填满，每一天都像是在挣扎。而现在，这些烦恼一夜之间消失了。她拥有了大把的时间，和足以让她不再为生计发愁的财富。
她回到客厅，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拿起陈律师给她的新手机。旧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被她扔在了之前的背包里，那个背包现在正孤零零地放在玄关的角落，与这个崭新的环境格格不入。新手机操作流畅，她取出电话卡装进新手机，发现新手机里面除了陈律师的电话，没有其他任何联系人。她像一个刚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有些笨拙地探索着它的功能。
一种冲动促使她打开了手机上的外卖软件。以前，对她来说点外卖是奢侈的行为，通常是夜里去便利店，看看有没有快过期的盒饭打折，第二天到公司再热一下就能吃。此刻，她浏览着屏幕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美食图片，高级日料、意大利菜、牛排、各种她听过没吃过的地方菜系……价格从几十到几百甚至上千不等。
她的手指在一个显示着“豪华海鲜刺身拼盘”的图片上停留了很久，图片上的龙虾、金枪鱼、北极贝鲜艳诱人。价格是488元。在过去，这几乎是她两周的生活费。一种想要“报复性消费”的**在心底蠢蠢欲动，仿佛通过这种挥霍，可以抹去过去那些因为贫穷而不得不克制、委屈的瞬间。
但当她真的要点下去的时候，手指却有些颤抖。一种根深蒂固的、对金钱的匮乏感和恐惧感拽住了她。真的可以吗？这样花钱？万一……万一这一切哪天突然消失了怎么办？这些钱需要自己还吗？那种刻入骨髓的畏缩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最终，她闭了闭眼，像是下定决心般，点了“立即购买”，并且还加了一份她一直想尝试的、价格不菲的鹅肝寿司。支付过程瞬间完成，几乎没有实感。直到收到商家的接单通知，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有一种做了坏事般的、夹杂着负罪感的悸动。
等待外卖的时间里，她又在手机上那个知名的购物APP上浏览起来。她不敢看那些动辄几千上万的奢侈品，而是下意识地搜索着一些她曾经很喜欢、但因为觉得“不实用”、“浪费钱”而从来不敢买的东西——比如，那种很大很柔软的毛绒玩偶。
她从小就喜欢这种毛茸茸的、能带来温暖拥抱感的东西。但养父母从来不会给她买，认为那是“没用的玩意儿”，长大了自己挣钱后，她也总觉得买玩偶是件很幼稚、且占用有限租房空间的事情，她的钱只能花在最实用的地方。现在，她看着屏幕上那些可爱的小熊、兔子、猫咪玩偶，甚至还有茶杯和蛋糕形状的，叶栾毫不犹豫地选了几个看起来最柔软、最可爱的，加入了购物车，结算。
做完这些，她靠在沙发上，感觉心跳有些快。这种“想要什么就买什么”的感觉，太不真实了。
外卖很快送到了，物业管家礼貌地将那个包装极其精美的巨大食盒交到她手上。她将食盒放在餐桌上，一层层打开。冰镇着的刺身拼盘色彩斑斓，食材新鲜得仿佛能闻到鲜甜的气息，鹅肝寿司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气。她拿出配套的酱油和芥末，笨拙地学着电视上看来的吃法，每一种味道在舌尖炸开，都带来一种全新的、未曾预想过的体验。
她慢慢地咀嚼着，没有狼吞虎咽，而是真正地在沉浸在自由本身。吃到一半，就已经很饱了。看着剩下的一半，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像过去那样习惯性的空盘，因为儿时吃不饱，所以抓紧每一粒粮食，现在她坦然地将它们放回了冰箱。这种“吃不完可以留着”的底气，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下午，她网购的同城玩偶也送到了。三个大大的、毛茸茸的玩偶，几乎有半个人高。她将它们抱在怀里，脸埋进柔软的长毛里，那种温暖细腻的触感，瞬间治愈了她内心某个角落一直存在的空洞。她把它们放在沙发上、床上，让这个略显清冷的房子，瞬间多了几分温馨和生气。
她抱着一个最大的熊玩偶，窝在沙发里，看着窗外渐渐变成橙红色的日落，海面被染成一片瑰丽的锦缎。这一刻，安静，满足，甚至有一丝微弱的、名为“幸福”的感觉，在心间悄悄萌芽。
然而，这种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放在茶几上的新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是她还没来记得改的默认铃声，尖锐而刺耳。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的心猛地一沉——是养母。
温暖的夕阳，怀里的柔软玩偶，口中尚未散尽的海鲜甜味……所有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美好感觉，瞬间被这个名字击得粉碎。现实那冰冷而黏稠的触角，似乎从未真正远离。
她盯着那个名字，犹豫着，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她有点后悔没有立马去办一张新的电话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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