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固执地响着,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叶栾刚刚舒缓下来的神经。屏幕上养母的名字,刺眼得如同警报。她几乎能透过这冰冷的屏幕,看到养母那张写满了算计和不耐烦的脸。
接,还是不接?
她知道,这通电话的内容无非是哭穷、抱怨、索要钱财。若在以前,她会感到沉重的压力、愧疚,甚至恐惧,然后绞尽脑汁想办法凑一点钱打过去,以求暂时的安宁。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她拥有了知道他们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明白了从幼时开始他们对自己就没有一点亲情,她可以拒绝,不必有那么强的负罪感,但二十多年形成的条件反射般的顺从和畏惧,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消除。
铃声在空旷安静的客厅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怀里的毛绒熊玩偶似乎也无法再提供足够的温暖。叶栾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给自己注入勇气。她想起了公证处那份沉甸甸的文件,想起了这个可以眺望大海的“家”,想起了冰箱门上那张永远无法得到回应的便签。
她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任人拿捏的叶栾了。
这个认知,给了她一丝力量。她滑动屏幕,按下了接听键,但没有像往常那样抢先开口叫“妈”,只是沉默地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叶栾?你耳朵聋了?这么久才接电话!”养母尖利的声音立刻穿透听筒,带着惯有的责备开场,“你爸昨天给你打电话,你什么态度?啊?说你没钱?还顶嘴?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了!”
连珠炮似的指责,和预想中一模一样。叶栾握着手机,指尖微微用力,但没有立刻回应。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瑰丽的日落景色,海天一色的壮美与电话那头的狭隘刻薄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我告诉你,家里房顶漏得一塌糊涂,雨水把衣柜、床都泡了!修一下至少要万把块钱!我弟最近相亲对象也要花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赶紧打两万块钱回来!”养母的语气理直气壮,仿佛叶栾是她的提款机,随时可以无限额支取。
叶栾静静地听着,心中那片刚刚因享受生活而泛起的微澜,迅速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过去,她会解释自己失业的困境,会哀求宽限,但换来的只会是变本加厉的斥责和道德绑架。现在,她不想再那样了。
等养母那边稍微喘口气的间隙,叶栾用一种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语气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去:“我说了,我没钱。”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再次拒绝。养母的音调瞬间拔得更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没钱?!你骗鬼呢!你刚失业没多久,补偿金呢?你肯定藏着掖着!我告诉你叶栾,你别想耍花样!这钱你必须出!养你这么大,供你读书,现在家里有难了,你袖手旁观?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没钱你不会贷款吗?!”
“良心?”叶栾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苦涩的弧度,“你们跟我谈良心?从小到大,你们给过我什么?除了没完没了的嘲讽、贬低和索取,还有什么?读书?我明明考上了大学,你们让我去念了吗?每次要钱才想起我?我失业吃不起饭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台风天我在那间破屋子里叫天天不灵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除了打电话要钱,你们关心过一句我的死活吗?”
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二十多年,从未有机会,也从未有勇气如此清晰地说出来。此刻,借着这股陌生的、由新环境赋予的底气,她终于将它们倾泻而出。语气并不激烈,甚至有些疲惫,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向电话那头。
养母显然被这一连串的反问砸蒙了,有好几秒钟没说出话来,只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然后,是彻底的爆发,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诅咒和威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来,骂她白眼狼、没良心、迟早遭报应,甚至诅咒她跟她那“没心肝的亲妈”一起不得好死……
撕破脸了才告诉自己不是亲生的,还好叶栾早就知道了,可惜叶栾还是知道得太晚了。若是以前,听到这样恶毒的咒骂,叶栾会伤心欲绝,会恐惧颤抖。但此刻,她听着电话那头气急败坏、歇斯底里的声音,内心却奇异的没有太多波澜,只剩下一种深深的厌倦和悲哀。她甚至没有打断,只是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一些,任由那些噪音在空气中传播。
直到养母骂得似乎有些词穷,声音开始带上了哭腔,转为一种看似可怜的控诉:“我真是造了什么孽啊……养出你这么个东西……家里都这样了,你一分钱都不肯出,你是要逼死我们啊……”
叶栾知道,这是她惯用的伎俩,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博取同情。但她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我没有钱。”叶栾再次重复了这句话,语气斩钉截铁,“我失业了,找不到工作,之前的积蓄也花完了。我现在自身难保,帮不了你们。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不等养母再有任何反应,她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瞬间安静了。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以及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她维持着拿着手机的姿势,站在窗前,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沉入海平面,天空由绚烂归于深蓝,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没有预想中的轻松,也没有太多的负罪感,只是一种巨大的、如同潮水退去后的疲惫和空茫。她与那个所谓的“家”,那点稀薄而扭曲的亲情联结,似乎就在这一通电话里,被彻底斩断了。
她走到沙发边,重新抱起那个柔软的熊玩偶,将脸埋进绒毛里,深深地呼吸。玩偶身上带着新布料的味道,还有一种温暖的、令人安心的感觉。这比任何来自养父母的“关怀”都要真实和温暖。
手机安静地躺在茶几上,没有再响起。或许养母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正在气头上,或许是在酝酿新一轮的攻势。但叶栾知道,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被动承受了。明天一定要去办一张新电话卡!
她站起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果汁,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她清醒了不少。然后,她开始整理今天送来的几个大玩偶,把它们摆放在沙发和床铺最舒适的位置。又拿出手机,翻看之前拍下的海景照片,研究着家里那些智能电器的使用方法。
她用行动刻意地填充着时间和空间,不让自己去反复咀嚼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负面情绪。她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她的人生是属于她自己的了。她要学着习惯这种自由,这种不再被肆意索取和贬低的生活。
夜色渐深,海平面与星空融为一体。叶栾窝在沙发里,盖着柔软的薄毯,怀里抱着新买的玩偶,用崭新的超大屏幕电视播放着一部轻松治愈的电影。手边是从未吃过的进口零食和水果。
物质上的富足,确实能带来最直接的慰藉。虽然内心深处,那份对过往的伤痕和对未来的迷茫并未完全消失,但至少在此刻,她是安全的、温暖的、被自己喜欢的事物包围着的。
她决定,明天,要继续去探索这个新的城市,去尝试那些她曾经不敢奢望的东西。至于养父母那边……她暂时不想再去想了。
带着一丝疲惫后的释然,和一点点对新一天的模糊期待,叶栾在电影舒缓的配乐中,再次沉沉睡去。这一次,她的眉头是舒展的。
第二天,叶栾先是去办了一张新的电话卡,再把新的号码告诉陈律师,算是开始新生活的仪式。至于旧的电话卡,放进了原本的手机里,她倒要看看养父母还能作什么妖。
接下来过上了一种近乎与世隔绝,却又前所未有“充实”的生活。
她并没有立刻开始雄心勃勃地规划未来,或者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疯狂购物以填补内心的空虚。相反,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个面朝大海的公寓里,像一个小心翼翼探索新巢穴的动物,缓慢地、试探性地适应着这个崭新的环境和她刚刚获得的“财富自由”。
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只是单纯地“待着”。坐在不同的位置——沙发上、阳台的休闲椅上、书房的书桌前——从各个角度欣赏窗外的海景,看日出日落,看云卷云舒,看船只往来。这种无所事事的奢侈,对她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过去的生活像一根始终紧绷的弦,现在,这根弦终于可以暂时松弛下来了。
她也开始真正动手使用这个房子里的一切。她外卖买来新鲜的上等食材,按照网上的菜谱,尝试用那些高级厨具给自己做简单的饭菜,虽然手艺生疏,但过程充满乐趣,享受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踏实感。她学会了使用洗衣烘干一体机,看着洗净烘干的衣物蓬松柔软,带着阳光般的味道。她甚至鼓起勇气,尝试了那个按摩浴缸的各种功能,在氤氲的热气和精油的芬芳中,彻底放松了身心。
买东西上她依然保持着谨慎,那种财务紧缩的感觉不是几天就能消除的。她不再点那种极其昂贵的豪华外卖,但会允许自己每天点一份以前舍不得尝试的、品质不错的特色美食。她网购的频率增加了,但买的多数还是书籍,她其实很爱看书,过去没有时间和精力看;买了一些提升生活品质的小物件,可爱的动物外形的居家服,以及——她又忍不住买了几个造型可爱的玩偶。看着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占据着沙发和床头,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和安全感。它们无声地填补着这个巨大空间里的空旷,也似乎在弥补她童年缺失的某种温暖。
陈律师每天准时来访,带来了更详细的资产清单和相关文件。除了她现在居住的这套复式公寓,在D市核心商圈还有三栋写字楼的部分产权,以及另外两处地段很好的高档住宅,加上银行存款和理财资产,总资产是一个叶栾需要反复数零才能确认的天文数字。陈律师专业地告诉她,仅凭这些不动产的租金收入,就足以让她过上极其优渥的生活,更别提那些理财产品的利息,叶栾不仅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反而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如果她每天不努力花钱,被动收入就根本花不完。
听着陈律师平静无波的叙述,叶栾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她努力将这些冰冷的数字与“属于自己的财富”联系起来,但依旧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她只是懵懂地点头,在需要签名的地方签下自己的名字,将一切都委托给这位看起来值得信赖的律师打理。
陈律师离开后,叶栾拿着那份从心理意义上来说沉甸甸的资产清单,独自坐在书房里发了很久的呆。这笔突如其来的财富,像一座巨大的金矿砸在了她面前,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挖掘和利用。喜悦当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和责任重大带来的轻微焦虑。她需要时间,慢慢消化这一切。
平静的日子过了大约四五天。期间,养父母又打来过两次电话,一次是养父打来的,语气比上次更加暴躁和威胁,扬言要来找她“算账”;另一次是养母打的,换上了哭哭啼啼的腔调,打感情牌,说家里如何困难,希望她“念在养育之恩”上帮一把。
叶栾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坚决。面对养父的威胁,她只是冷静地说:“你们来了也找不到我。而且,我说了没钱就是没钱。”面对养母的哭诉,她虽然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但最终还是硬起心肠,重复了同样的话,然后挂断。她甚至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城市,切断了他们能够直接骚扰她的最后一条路径。
她知道这样做会被他们骂得更狠,被冠上更多恶名。但奇妙的是,当她真正不再在乎他们的评价和情绪时,那些恶言恶语似乎就失去了大部分杀伤力。就像是一道一直渗水的伤口,当你终于不再去抠挖它,而是给它敷上药、包扎好,它反而开始有了愈合的可能。
挂掉养母最后一个电话的那个下午,叶栾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海天一色的壮丽景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头发和脸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因为钱的问题而焦虑,没有因为养父母的电话而心惊胆战了。这种内心久违的平静,或许比那些巨额资产更让她感到珍贵。
她拿来剪刀,从旧手机里取出那张电话卡,狠狠地剪成几块,扔进了垃圾桶,从现在开始,彻底和过去告别了。
她回到屋内,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精致的巧克力,拆开包装,选了一颗心形的,放入口中。浓郁的巧克力在舌尖融化,带着微苦和甘甜,细腻丝滑。她慢慢地品尝着,感受着这份简单的愉悦。
然后,她走到沙发边,在她收集的那堆玩偶中间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坐下,拿起一本新买的、关于旅行散文的书,悠闲地翻阅起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房间里安静而温馨,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
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能持续多久,未来还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感觉自己仿佛真的获得了一次“新生”。从一个被生活磋磨、被亲情绑架的可怜虫,变成了一个可以掌控自己时间、满足自己喜好、拥有拒绝权利的、自由的人。
也许,她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慢慢地学习如何管理财富,慢慢地去探索这个世界,慢慢地治愈内心那些旧的伤痕。不着急,她有时间了。
带着这种模糊而积极的念头,叶栾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浅的、真实的微笑。她调整了一下怀里的玩偶,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沉浸在她的书里。
悠闲的一天,就在这片宁静祥和的氛围中,缓缓落下了帷幕,叶栾沉入甜美的梦乡。
然而,命运的齿轮,往往在人们以为步入坦途时,悄然开始新的转动。那份过于顺利的“新生”,是否真的能如她所愿,平稳地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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