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们便来到了地方。
入眼的是一片河流，水流潺潺，在阳光下闪着细芒，河边有一柳树，柳条弯弯垂下，伴着风缓缓抚摸着树下人的头顶。
那人面前支起一个摊子，在树荫外早早已经排起了长龙。
距离有些远，叫人看不清树下人的面貌，从身形来看能辨出是一个女子。
她的裙摆如绽开的花铺在地上，腰肢挺得笔直。
走近了才看见，原来女子脸上带着一层面纱，仅露出来的眉眼似能勾人心魄，她低头专注写字时露出白皙的后颈。
她将毛笔搁置在砚台上，用手扇了扇帖子上未干的笔迹，待干得差不多了，竺桢桢双手将一张红帖子递给面前的黛衣女子。
她笑道：“祝你早日寻觅良人。”
一抹红晕浮现黛衣女子脸上，她有些局促地接过帖子，呐呐道了声谢。
“下一个。”
一声男音骤然响起，这才让她意识到女子身旁还有一个人。
那男子的面貌确实是一等一的。
待女子拿着红帖离开，一位白衣书生上前。
竺桢桢看着面前的白净书生：“公子是来求什么的？姻缘还是事业？”
书生手中还握着一卷书籍，书籍的四角微微破损：“求事业！”
神棍桢拿起边上的黑色帖子，煞有其事地摆弄了两下，对他说，“既是来求事业，这帖子拿回去放在家中，摆在显眼之处，会招来事业运。”她嘱咐道：“但不可过于依赖此物，你本身的学识才是最为主要。”
书生一喜，连忙道谢。
近来京中兴起的玩意，就是竺桢桢支起的小摊。
她专门复刻了黑冥帖的样式，又调了个红色款式出来。这红色就是求姻缘，黑色就是求事业。
无论姑娘家是待字闺中等候伊人，或是觅偶求凰，都可以来此求上一张红帖。
而黑帖则如黑冥帖一般未有一字，识货的不识货的都会来看上两眼。
这种不要钱祝福对于百姓来说那便是图一乐，所以刚支起摊子没有两日，便口口相传直到人满为患。
前来求帖的人愈发多，男男女女皆有，还有许多女子专门前来求事业帖。
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竺桢桢的计划就是将这些帖子分发出去，最好是能达到京中人手一件的地步，届时，“黑冥帖”就会泛滥成灾。
倘若贼人会因为好奇而来一探究竟，那么以她的身手定能将贼人拿下。
若是贼人迟迟不出现，那他们还有第二步。
待竺桢桢写完最后一个帖子，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
因坐得太久，直起身时却有些头晕目眩，她晃了下身子，扶住树干。
待她站稳，手上的柔软的触感却不似树皮，竺桢桢眼皮一掀，蓦地把手收回。
怎么揩了把油？
她偷瞄眼边上人，见他面色如常，便也转了个话题，“今日来的百姓真多，照这样下去，至多三日，便能收工。”
宋恒浅浅应了声，从一旁的包裹里拿出瓶药膏，将她扯了过来。
宋恒站在竺桢桢身后，将她的发丝撩到前胸，掌心揉搓着药膏，直到发热，才轻轻按在她的后颈上。
他用力的同一时刻，竺桢桢发出一声喟叹。
真舒服啊。
宋恒的按摩技术渐长，从一开始分不清力道到现在每次按压的力度都正正好好。
她肩颈的肌肉紧紧绷着，随着他的动作渐渐舒展开。
“不必如此劳累，可以叫陆音来干。”宋恒将几丝缠上指尖的发撩开。
“我担心陆音容易出事。”竺桢桢闭着眼享受，嘴上随意应答。
当然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逮捕贼人这种事交给她来做较为顺手。
宋恒的覆在后颈的手莫名加重了些力道。
竺桢桢被按得痛了，睁开眼，打掉他的手，重新将青丝拢回脑后，嘀咕句，“怎么现在力道又这般没轻没重。”
宋恒手背上的火辣的痛感只残留了两秒。
宋恒看了眼弯腰收拾案桌的人，主动上前将东西一一整理好放回包裹。
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他们所有的帖子全部分发完毕，京中渐渐生出来许多流言蜚语。
三人刻意找了家人最杂的酒楼吃饭，伸筷的动作缓慢，时刻注意着后桌说话的动静。
“你们有没有黑冥帖？”一人压低声音，探头探脑。
“你是说，晋王……”
“正是。”他语气带点得意，“我手头可是有两份，若是你们谁要另一张，讨好讨好我，给点银两……说不定我就能给你。”他掏出两张帖子，在手中拍打着，露出老鼠一样的目光。
并且一副胜券在握的高高姿态。
这一桌人气氛凝了一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越笑越大声，惹得酒楼其他人纷纷侧目。
这可把他惹怒了。
“你们笑什么！向晋王表忠心的机会不要了？”他气极，“我好心好意把机会给你们，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们就等着继续去受苦吃牢饭。”
众人终是笑够了，皆从怀中掏出一个帖子来，随意往桌上一放。
一个，两个……他缓缓数着，不可置信般搓了搓眼睛，竟然整桌人都有黑冥帖！
“怎会有这么多……你们的都是假的，只有我的是真的！”
一位暴脾气的和他硬刚，“空口无凭，你为什么说我们的是假的？”
旁人附和着，将矛头全都指向他。
他见张嘴说不过众人，终究是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走了。
竺桢桢在一旁憋笑憋得起劲，惹得陆音嘴角也勾上了笑。
事态按照他们所想的那样发展着，数不清这是他们今日听到的第几起争执了。
近来走在街上也常常爆发出这样的对话。
竺桢桢语气中还带着未消的笑意，“我觉得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计划，便是引蛇出洞。
眼前京中到处皆是黑冥帖，知晓黑冥帖用途的人定要探查一番手头之物是真是假。
但他们在京城，绝不会如此犯傻跑过去询问晋王。
黑冥帖本就是晋王暗中操作，不轨之心的产物，如此明目张胆将帖子拿去问晋王，不是摆明了告诉天子晋王存有不轨之心。
晋王，定是不会亲自下场与黑冥帖扯上关系。
至少明面上不会。
他们只需小小的耍些手段，就能让那些个拿着黑冥帖的人前来求证。
竺桢桢已经给燕贺传信，让他在晋王面前主动揽下此事。
燕贺只需露面几回，便能让人那些人信服。到时候，竺桢桢一行人对于帖子真实性的评判就无人再质疑。
他们同样支起了摊子，这次选在更为僻静的角落，只在夜晚里营业。
只不过主角从竺桢桢变为了陆音。
贼人曾经见过他们的模样，而人皮面具的制作又需一月，来不及赶工，只得做出一些小小的改变来解燃眉之急。
一位女子从街上缓缓踏步走进幽暗小巷。
他身着蔷薇色齐胸襦裙，衣袖滑倒小臂时，露出绞丝银镯，内里圈着几个铃铛，手臂摆动间叮当作响，行走间也不敢如往常那般，只敢以团扇掩面，慢慢走着，生怕露馅。
巷子里早已经有几人在等候，见“女子”走近，不由得投去了目光。
竺桢桢今日还特意为他画眉，描花钿，涂口脂，幸亏他底子好又瘦，一套下来还真像个姑娘家，只不过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了些。
陆音夹着嗓子：“把东西都拿出来吧。”
那群人一个接一个地把东西拿出来。
怕他动手脚似的，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陆音以扇掩唇，只需在他们面前走过瞟上一眼，摸上一摸，便可知手头上的东西是真是假。
假货他们早早便动了手脚，要分辨出来也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他挨个摸了过去，顶着骇人的目光，不徐不疾道：“全为假。”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有人刚要开口变被人抢了话茬。
陆音面前的人怒目圆睁，说出的话也极具压迫性，甚至可以称得上凶狠。
“怎么可能？你再看看，再仔细瞧瞧！”
陆音瞥了他一眼，不禁腹诽，喊这么大声有什么用，假的能变成真的吗？若是能，他便去捡点石子喊两句，给它变成银子。
但他动作耐心地接过，又仔细查看了一遍。
帖子材质不同，陆音当时亲自选的假货料子，不可能认错。
他抬起眼，将帖子摁在他胸前。
语气肯定不容置疑，“假。”
那人将帖子往衣襟里狠狠一揣，身子前倾本想动手，手还未伸出，却看到他的两边出现了两名身穿黑衣的人。
他们带着面具看不清脸，但手中握着的剑已经出窍两寸，隐含威胁。
“不识货的东西，燕贺叫你来真是瞎了眼。”
他骂了一句，只敢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三人，而后带着几个小弟走了。
自方才开始，巷子里的人早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犹豫疑惑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
目前少说也有十几张帖子，怎么可能一张都不是真的，难不成眼前这女子真的不识货？
陆音早已察觉身后的动静，而面前众人惊疑不定的视线又一股股地扫在他脸上。
他仗着气势对着剩下的人敲打，娓娓道来：
“我之所言，若是不信，大可去晋王府上问上一问，要是拿的是真货倒也罢，这若是假货……”
陆音尾音拉长，勾人深思，突然语调一转，如榔锤重重砸在心头，“……看晋王爷会不会给你们扒层皮下来！”
嚯，他还会说重话呢？竺桢桢心想。
陆音随即放缓了声音，“况且，我为晋王爷办事，当然是要一再小心，各位放心便是。”
前世的陆音也如这般，思维敏捷跳脱，有一副好口才，这使得他手底下的人都对他一心一意。
陆音缓缓扇动团扇，见情绪煽动得差不多了，给竺桢桢使了个眼色。
竺桢桢上前将他护在身后，压着声音如男声一般：“今日便先到这，姑娘累了没法继续，明日若是再这般不讲礼数，便提着脑袋亲自去和晋王爷解释！”
说罢便不顾身后那群人，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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