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玲珑百无聊赖地坐到街边,身子微微缩着,拨弄着粗布边缘一颗没摆正的青石小印。
那方粗布洗得发白,却铺得平整,边角压着几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
布上数十枚印章排得略见疏密,一只半旧的竹筐挨着脚边,里头堆着更多磨好未刻的石头坯子,青白黄褐各色都有,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哑光。
最角落那张价目纸上,一笔一划写着:“支持定制服务。单字吉印,五文起;姓名双印,十五文;春节套印,三十文;雅石精刻,五十文起”。
今日是清泉镇的赶集日。
眼看快要年下了,镇上的住户,包括附近村子里边的人,都想着趁着集会,给家中置办点东西。
秦玲珑想着正好过年,便在家赶工几天,刻了许多例如“压岁宝印”、“新春大吉”的红包套印,赶了个大早,占下这街角位置,将摊子支起来。
数数数量,今日已经卖出了两个套印,挣了六十文。但不知是否到了年下,商铺都在盘账收市,竟连一个问姓名双印或雅石定制的主顾都没有。
“玲珑姐,又来卖印了?”
一旁熟识的卖饼小贩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好了摊子,担子一头挑着几乎空了的背篓,另一头挑着熄了火的泥炉,早早准备要回家去了。
这路过秦玲珑的摊子,便缩着脖子打了个招呼。
秦玲珑正盯着印章出神,有些没好气地回答:“今日生意不太好,再没客人我便也要回去了。”
卖饼小贩搓了搓手,“这大冷天的,我阿娘告诉我今晚有大雪哩,我们村子远,这不,我这才早早要收拾回家。”
小贩这样说,却是不肯走,眼神飘忽着,最后黏在了摊布一个刻着“祥”字的青石吉印上,那石头不算顶好,但刻工圆润,透着股憨厚劲儿。
秦玲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心中冷哼一声。
这小子,自己嫌弃天冷便早早收了摊子,现在日头才刚刚偏西,离傍晚还早,就要回家?
怕是揣着他阿娘清早卖饼得来的那几个铜钱,心思活络了,琢磨着要去镇口哪家赌棚试试手气,或是换碗浊酒喝。
她面上却不显露,只淡淡道:“那你赶紧回家吧,山路难行,你阿娘在家中等着该着急了!”
小贩被她点破,“嘿嘿”一笑凑近些,“玲珑姐,那个…你看,我今日饼子卖得差不多了,就剩这两个,我能用饼换你一个吉印吗?”
他指了指那个“祥”字印,又补充,“我阿娘做的饼,用料实在,香着呢!”
秦玲珑看这架势,便知道这小子不肯走。心想:罢了,左右这些单字吉印今日也难卖出去,年节下,人们更爱买成套的套印,这单个的“祥”字,留到明年也不知是何光景。
正好这时,秦玲珑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两人间却格外清晰。
她自从早上离家吃了两个馍馍,到现在还水米未进,现在竟然隔着背篓闻到了饼子的葱油香,忍不住咽口水。
小贩一看有戏,便笑着将背篓取下,拿了两个饼子递过去,“还没凉透呢,外酥里软,葱花放得多,好吃的很!”
温热的饼子透过油纸传来暖意,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秦玲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饼子入手微温,确实如他所说,并未完全冷透。
见秦玲珑接过饼子,小贩便指着吉印眼巴巴道:“那这印…”
秦玲珑咬了下唇,忍痛道:“臭小子倒真会算计,一文钱一个的饼子换我五文钱的吉印,本姑娘今日心情好,拿去拿去!赶紧揣好了回家去,别让你阿娘久等!”
小贩拿着吉印小心翼翼包好,才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贴身的衣袋,离去。
秦玲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两个油汪汪的葱油饼,叹了口气,撕下一小块尚且温热的饼边塞进嘴里。
就在这时,两个人影站在摊子前。
前头那个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蓝劲装,腰佩长剑,身形挺拔。
后头那人同样身着劲装,但外头罩了一件厚实的深色斗篷以抵御风寒,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薄唇,气息敛得几乎难以察觉。
秦玲珑察觉到光线被挡,抬眼看去,便知二人不凡。心中直呼:生意来了。
她将吃了一半的饼放到油纸上,站起身道:“二位客官,想要看点什么?这些都是小女子亲手刻的印章,石料都是精心磨制的。”
前头那人闻言,眼神从摊布上的吉印、姓名印缓缓扫过,又瞥了一眼筐子里的石头料,最后视线停留在那张写着“支持定制服务”的纸张上。
他侧头对身后斗篷裹身的人道:“想不到这小小的清泉镇,集市街边,还有个能识文断字的女人,果然…山野之地,亦不可小觑。”
他身后那斗篷客并未看向摊子,兜帽微转,用低沉的声音催促:“少生事端,别招眼了,走。”
秦玲珑眼看二人要走,急忙道:“两位客官请留步!二位一看便知是身姿不凡、见多识广的人物。不知…不知客官下榻在镇上哪个客栈?
小女子虽摊小货简,但手艺尚可,尤其擅长定制!若是客官不便,小女子可以亲自送货上门,绝不耽误您的事!”
她一口气说完,期盼地看向对方。
却未曾想,前头那深蓝色劲装的男子果真停下,但只是嗤笑一声:“别费劲了,姑娘,你这摊子上的石头,刻些乡野村夫的名号或许够用,我家主人何等身份,可用不上。”
说完,几个眨眼间二人便已远去。
独留下秦玲珑一人僵立在原地,顿了片刻才又坐下,看着油纸上冷掉的半块油饼分外委屈。
心里不屑地忿忿道:“呸!装什么有钱人,本姑娘刻的印,用的石头,清清白白,靠自己手艺吃饭,有什么粗陋的?!爱买不买,谁稀罕!”
这时,零星冰凉的点子落在鼻尖,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街道上的气氛更加急促,摊贩们扯开了嗓子,做最后的吆喝。
“便宜卖啦!最后几个,给钱就走!”
“年画年画,贴上过年啦!”
“新鲜的粳米,最后半袋!”
……
行人们也加快了脚步,裹紧衣衫埋头赶路,想着在雪下大前赶回家去。秦玲珑掂量着荷包中少得可怜的几十文钱,叹了口气,开始收拾摊子。
从这集市返回家中的路段不算难走,但也绝不平坦。
清泉镇本就依山而建,秦玲珑家在这清泉镇的最边缘,紧挨着山脚,回去的路要走小半个时辰,最后那一小段山路,平日里晴天尚且要小心脚下,如今覆上一层雪,更是湿滑难行。
她念着家中躺在床榻上的母亲,近日挣得这些银两省着些,应该够去药铺抓两副药了。幸好药铺为了应急,年节是不关门的。
眼看雪越来越大,秦玲珑不敢再耽搁,还是决定先挑着摊子赶路。
石头很沉,压得她肩膀生疼。她只想赶着天快黑之前能回到家,风雪有些大,都有些眯着眼睛。
风雪吹得人睁不开眼,四周除了风声,只剩下自己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莫名让人有些脊背发凉。
看着不远处隐约可见的自家院子,秦玲珑又挑起担子,眯着眼睛往那个方向走。
却不料,走出几步后,到了山崖的背风处,隐约听见几声奇怪的“窸窣”声响,似乎是什么动物踏过雪面的声音。
秦玲珑后背发凉。
自家附近也就零散住着几家,离着镇上的繁华地带还有些距离,这大雪天的,野兽大多冬眠了,怎么会……难不成是人?
年关将近,有些穷疯了或者懒惯了的人,想着趁年节出来小偷小摸也是有的……可千万别这么倒霉,好死不死被自己碰上了。
她克制住恐惧,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赶紧往前走。
然而,越是紧张,脚下越是慌乱。平日里走惯了的路,她一个没留神,被埋着的石头还是枯枝绊了一下,“哎哟”一声,整个人向前踉跄,差点连人带担子一起摔进雪地里!
“救…救命!——”
一个极其微弱的呼救声,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是人!还是鬼?
娘亲讲过,夜半雪地,黄大仙最稀罕扮成人呼救,专抓那些独行的、白白嫩嫩的姑娘回去……享用……
秦玲珑想到这里,都顾不上不小心有些崴着的脚,一瘸一拐地想要往家的方向逃去。
刚挪出去一步,秦玲珑感觉自己的右脚腕被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死死地箍住了!
她在原地愣了半晌,这么冷的天,后背竟然吓出了汗。她使劲挣扎,想要甩脱那束缚,可却被箍着更紧了。
极度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她鼓足勇气,朝着自己脚踝的方向看去。
“啊!——”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弱天光,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从旁边一个被积雪半掩的浅沟里伸出来的,竟然是一只毫无血色的人手!
担子落地,竹筐翻滚着,恰好重重地砸在了那只诡异的人手之上!
“呃……”
一声极轻的痛苦闷哼从浅沟里传出。那只手吃痛,终于松开了对她的钳制。雪下的太大,落雪几乎要将他彻底掩埋,只勉强露出人形的轮廓。
秦玲珑确认了并非精怪作祟,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蹲下身,拂去那人头脸部位的积雪。
冰雪融化,露出苍白失温的皮肤和熟悉的衣物——竟然是今日集市上遇到的那个穿斗篷的人!
那人不是本地人,何故来到自己家附近?
秦玲珑想了半天,甚至想到了那人贪图自己的美色,一路跟踪而来。但半晌后,便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她今日才受了他们的奚落,家中还有阿娘需要照料,自家尚且艰难,哪有余力去招惹这等来历不明的外人?
若是被讹上,自己和阿娘恐怕没有安生日子过,吉人自有天相,他还有个同伴,也轮不到自己多管闲事。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起身重新挑起担子,逃也似的朝着家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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