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大,土坯围墙圈出一方天地,但功能俱全。
主屋坐北朝南,东西两边各有两间矮小的厢房。先前秦父还在时,私印摊子大些,在附近几个镇子都小有名气,时常有慕名而来的伙计上门订印。这院子里也曾热闹过。
可惜,几年前一次外出送印收款时,不幸跌下悬崖,再寻回时,已经是一具尸体。
秦玲珑将摊子收着,放到了西边自己练习刻印的房间内,看着屋内满当当的石材和半成品,将门锁好。
回到主屋,秦母躺在靠东边的里间。听到动静,伸头看了看,就好像用尽了浑身力气。
秦玲珑凑近几步,才听到母亲呢喃:“玲珑……女儿”之类的话,眼中不由得泛起了泪花。
“哎!娘亲,我回来了……我现在就去给你熬药!”说完便匆匆往东边的伙房走去。
伙房内火盆早已经熄灭,灶膛里也都是冷灰。
秦玲珑熟练地拿起柴火添加到灶膛里,灶上的汤药没一会便“咕噜咕噜”冒起泡泡。
秦玲珑盯着灶上的汤药,双手凑近火苗搓着取暖,跳跃的火光却映出了雪地里那张苍白失温的脸。
那人身量高大,即便倒下也能看出骨架挺拔、下颌凌厉,皮肤也好,身上穿的也不错……就是在那冰天雪地躺一夜,明早便是个尸体了。也不知和他一起的那个男人去哪了,可能找到他?
一刻钟后,苦涩的药味弥漫在伙房,秦玲珑再也顾不上其他。
她身在清泉镇,长在清泉镇,父母给了她一条生命,如今这个世道,她能够靠着卖印撑起这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他人的生死,她管不了,也……不能管。
秦玲珑端着汤药和瓷碗进入东边里间。
“娘亲,起来喝药!”
秦母费劲地坐起,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是终于认清自己的女儿,又似是透过她看到了什么人,一时情绪有些激动,一把抓住秦玲珑的衣袖:“阿远!你回来了!”
秦玲珑心中一凛。
母亲嘴中的阿远正是秦玲珑的父亲秦远,自从父亲死去,母亲便有些魔怔,发展到现在这样,药也吃了很多,但神志却一直不好,大夫都说是能熬到过年便算是不错了。
秦玲珑很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一年又一年,她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若真如大夫所说,今年母亲就要……她一想就觉得窒息,怕是自己会跟着疯掉。
她伸手拂去母亲脸上的泪水,甜甜一笑:“娘亲,你先喝药,玲珑看着你喝完药便出去找父亲,好吗?”
秦母眼神依旧迷蒙,执着地喃喃:“阿远!”
秦玲珑忍住鼻尖的酸意,又道:“对,找父亲,找你的阿远!”
秦母这才清醒几分,声音哽咽着:“对,我喝药,一会一起去……我们娘俩一起去找你父亲!”
秦玲珑伺候阿娘睡下,去西边的杂物间找了根木棍便出发了。
雪下得更大了,雪粒砸在脸上甚至有些痛,清泉镇仿佛被白色吞没。往日熟悉的田埂、树木、屋舍轮廓都模糊难辨,只剩下诡异的寂静。
秦玲珑沿着几乎被抹平的小路往回走,没多久便走到了来时的位置。果然,那处浅沟已被新雪填平,看不出痕迹。
她不敢耽搁,握着木棍,朝着印象中男子倒卧的位置戳探。戳了几下,感觉棍尖触到了一团不同于积雪的物体。定神一看,平整的雪面下微微鼓起了一个人形大包。
秦玲珑蹲下身扒开表层的积雪,一张男性面庞露了出来。探出手指查看,气息相当微弱。若是自己今日不来,或是再来晚些,他很可能冻死在这里。
说干就干,她将人从雪坑里往外刨。
男子今晨穿着的斗篷垫在身下,早已被雪冻得硬邦邦的。整个人身体发僵,一条长腿不自然地伸直,另一条腿的膝盖处似乎有些扭曲地蜷缩着。
秦玲珑歇了口气,将男子身体侧翻,解开那斗篷系带,将斗篷从他身下抽出来,又上下颠倒过来,把原本拖曳的下摆拢到前面,重新将系带在他腰间勉强打了个结实的结。
就这么一点动作,秦玲珑气息便急促起来。
这男子白日被斗篷挡着,看着清瘦无力,但这么一折腾,才觉出他身躯沉实,手臂肩背触之坚硬,绝非寻常文弱书生,倒像是……习武之人?
四周静谧,只有二人在挪动。
秦玲珑拽着斗篷底部,走三步停一步,硬生生将男子从浅沟拽上来,这后边的路便要好走许多。
一刻钟后,小院的木门被秦玲珑用肩膀顶开。
她半拖半拽,将裹在斗篷里的男子弄进了院内,闩好院门,将呼啸的风雪暂时隔绝在外。
站在院中略微一思索,便将人拽进了伙房。
这里刚刚煮汤药的热气已经散去了很多,却是比西边放杂物的那间屋子要好很多。灶膛旁边堆着的柴火还有一些,省着点用到节后应该是不成问题。
眼看这人被自己带回来,脸色发青,秦玲珑手中的柴火便递到了灶膛中。
烟气弥漫,很快二人的身上便沾染了些许灰尘。
观男子面色,也不似在雪地里那般骇人,但青灰之气仍未褪去。这人斗篷下的衣服略显单薄倒像是秋天的锦缎内袍。
秦玲珑眉梢微蹙,片刻后,便从自己屋子拿出了一床还算厚实的换洗棉被,盖到男子身上。
既然将人带回来了,她便决不允许这人死在自己家中。
她刚刚去看了,阿娘已经入睡。
今日大雪封路,年前应该都不会有人再来串门,倒省了解释的麻烦。但以防万一,叔父叔母一家离着自己家里也就二里地的路程,若是他们雪停了过来探望阿娘,少不了要进这伙房来取暖喝水。
还是要尽早让男子转醒,早日离去才好。
添了几根耐烧的硬柴进灶膛,秦玲珑双手抱膝坐在灶旁的小木凳上。
已经是亥时三刻,天黑的不能再黑,困意袭来,秦玲珑的眼皮越来越沉。
“咳咳!——”
这咳嗽声在寂静的夜晚分外明显,秦玲珑从浅眠中惊醒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狭长眸子,里边探究打量神色毫不掩饰。
“你、你醒了!”
秦玲珑有些无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这还是她头一次和这种看起来就不一般的公子哥说话。
她拉着自己身上灰扑扑的棉服,努力将自己缩起来。在火光的映衬下,二人共处一室,倒是也显得有一股诡异又莫名的和谐感。
但很快,她意识到这里是自己的家,面前这个人是被自己救回来的。
秦玲珑腰板直了直,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那双让她心慌的眼睛,道:“你晕倒在了路边,若是呆一晚,明日怕是活不成。本、本姑娘心善,不计较你白日的无礼,便将你救了回来,既然你已经醒了,自行离去便是。”
她话说得急,甚至没意识到外面大雪封山,夜半三更让一个伤者能去哪里,言语间有些颠三倒四,色厉内荏。
室内沉默片刻,男人忽然低笑出声,“原来白日是姑娘……是在下失礼了。姑娘既然是在下的救命恩人,不妨帮忙帮到底?”
他说着,右手微抬,指了指自己一直蜷缩着的左腿,“在下不熟悉贵地路况,与……好友同行时不慎跌落山崖,走散了。这才摔伤了腿,动弹不得。眼下,姑娘想让在下离开,自然是理所应当。
方才闻着这厨房内还有未散的药香,便知姑娘家中应是有病人需要照料,在下有些力气,随姑娘使唤,不知……可否容在下暂且叨扰,待这条腿稍能行动,便立刻告辞离去?”
秦玲珑沉默,目光落在他那姿势不自然的伤腿上,抿了抿唇:“男女授受不亲,我又不是大夫。何况,我不知道你伤势,你若是赖在我家……”
说到此处,秦玲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话锋一转,“明日一早,我可以替你去镇上药铺开点治疗跌打损伤和冻疮的药来,只是,公子您也看到了,小女子这身处山野,家中一贫如洗,阿娘卧病在床已是艰难,实在无力再负担其他。不知……您身上可带有银两?”
男子闻言,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直接:“那是自然!”
说着便摸向腰间,却不料一顿摸索,并无结果。脸上的从容笑意一僵,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再看向秦玲珑时,目光里的凌厉和审视不由少了两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窘迫:“在下的银两,似乎都放在好友的行囊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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