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符春及带着林程回自己家住,一直没回答方楠的问题。
不是觉得被冒犯,方楠一看就知道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埋头苦想倒显得模样可怜。
遂不了了之。
临走时,徐雾樟酒醒,揉着眼硬要挂在方楠身上送他们下电梯。
方大教授低着头小声说着别的事情,整个人蔫儿得不行,情绪到了一哭就没了御姐的气势。
“我们走了,下次见。”符春及伸手点点方楠的肩膀,姑娘恹恹的,又有点不好意思,“哦”了一声目送他们向外走,直到看见代驾把车开走,压过减速带驶入和白天别无二致的繁忙车道。
天黑黑的,有秋日独有的清凉和闲适滋味。
徐雾樟一直歪在方楠肩头,进了电梯才懒懒地开口:“楠楠啊,你,你不用为他担心。”
被酒意蒸红的脸颊有些发烫,她拽过方楠的手,把脸贴上去降温,眼睛眯着看不断变化的屏幕数字,眼睛也一点一点变得清明:“咱们上学的时候,陈老师就说,你是很乖、很可爱的小姑娘,关注点主要是学习啊当小主持啊闪闪发光,所以可能对符哥不太了解。”感受到方楠想张嘴反驳,她笑了笑,亲了亲恋人发丝掩盖下的耳垂以表安慰。
朦胧的酒气里,薄凉的温度悄悄附着,徐雾樟歪着头,不自觉地摩挲着方楠掌心的纹路。
其实谁又真的明白呢?
符哥自己也没想过吧,他的家,那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为之付出多少的家,突然就散了。
那是他们刚高考完才知道的事儿,而距离他父母离婚,一方拿了十来万跑去周游世界抛下刚满十八的符春及和初中的妹妹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那时的符哥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踏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只是有些事情发生,让人沉默。
他不明白怎么了。
徐雾樟他们那天从陈老师那里知道的时候一个二个都跟被雷劈了一样,闹哄哄地去找发现当事人早就撒丫子窜了三千公里跑祖国北边儿分家产去了。
他们一帮子担心了快两个月的小伙伴儿们一听说符哥从西北回来,赶紧浩浩荡荡跑去他家看人,找了一圈最后是符家小妹领着哥哥姐姐们找到了跑没影儿的哥哥。
“你玩儿你的吧,托您的福手里有钱我自己养小梒,走了就别磨磨唧唧地还想安排这安排那……”
“还问我呢?哎呦妈你主意不是也挺大的吗?我什么管不着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个可怜见的谁也不管的小屁孩儿……”
说话淡淡的,说自己是小孩儿,却平平静静做大人哄着对方,敷衍得有些疲惫,青年背靠着小区广场上残破不堪的罗马柱,低着头对着电话那头说话。
看见徐雾樟他们不知所措地突然出现,他挑了挑眉,说了句“玩的开心儿”就把手机放下了。
“哎?”他拍拍裤子上的灰,一脸茫然:“怎么都来了?来拿我通知书了?给我办欢送会吗?”
……
徐雾樟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去回想当时翻白眼的冲动,保持稳定:“其实当年我们这一群成天跟着他打球乱跑的惹祸精也不敢说懂他。但是你也能感觉出来吧,符哥的性子有点怪。对普通朋友那是八面玲珑,但是对于咱们这一帮子老熟人来说……”
“他要是把老大的位子丢给小高子然后不闻不问装不知道,特别是班里还有一个不中用的勉勉强强算是个前任的老同学,我觉得啊,咱符哥就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儿……”
恐怕只有那个家伙还愣愣地以为符哥多放不下他似的,平时不声不响,找了个女朋友的事倒是说的敞亮,着实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徐雾樟丝毫不显方才的醉意,开锁关门揽着方楠往屋里走——
“看戏,咱等着看戏。”
.
秋日天高气爽,日子也奔得飞快,专程回到中原小城的人们,已经开始等待。
周五,渡上大厦,二十六层。
今天下午天晴,阳光是不同于夏日烈阳的温和,透过落地窗铺洒在布艺沙发上,拢着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这是专门隔出来的一处空间,没有封闭装修,十分宽敞明亮。
张迎有点儿懵,符律上午刚出庭完毕,从邻市往晏城赶,这会儿人还没到,他赶紧端上茶,陪着面前的男人客套了两句结果发现人家不太搭理人之后匆匆看了一眼手表。
四点零七。
真是吓一跳,离和研究所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他就说嘛,符律怎么可能会迟到。
符春及在莫澄事务所,以及业内的圈子里,都很有名。能力拔群,人那么好看性格又好,最注重时间,虽然兼顾着另一边的公司,不在这边常待,但张迎记得清清楚楚,要是和律所客户见面,符律通常提前一个小时就会到达约定的地方安排。诚意十足,就没有他符春及办不成的事——庞宣成身为老板这么说。他自己性子粗,弄不来这一套,这也是庞家老父亲非要他把兄弟高薪挖到自家律所的原因。
所以对于张迎这样一个刚来一年的小助理律师来说,客户比符律师来的还早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见,多少是有点儿措手不及。
茶早摆上,也没见男人喝几口。但他也不是很冷漠,就一味地盯着桌上的介绍页,不翻不动,看得仔细,本会有些尴尬的情景却在他分外认真的神色中变得平静。
他可真高。
张小律师坐的笔直,看着地上拉长的影子发呆,估计得有个一米九了吧。
“嗡嗡”手机突然振动,男人顿了顿,把资料合上,小张立刻低头,根本没发现面前的一堆本子全都被不分种类地摆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摞。
“符老师”:已到楼下,三分钟。
小张暗暗松了一口气,面对研究所的客户让他感到很有压迫感,很奇怪,但就是不敢开玩笑调动气氛。这会儿到达的符老师对于他来讲像个神兵,忐忑的小心脏又活跃起来。
他收起手机抬头:“祝老师,符律师马上就到,”他打算添茶,却发现水杯里的铁观音分毫未动,只好又收回手,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招待不周,请多担待。”
或许是终于等到人——虽然提前了很久,祝山沐像是满意了一样动了动,把双手放到膝盖,终于舍得给忙活的小助理一个回应:
“嗯。”
……
嗯?
可怜的小张闭上了嘴,他发现自己和研究所的高智商人才交流起来好像有障碍,索性利落地闭嘴,焦灼地等救星大驾光临。
符春及站在电梯里低头看时间,四点十二分。
跟在身后的小姑娘也是新来不久的助理,伶俐能干,被指在他身边学着做事。
“符律师,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只是简单的见面,你回办公室吧,”挺括西装里的人眉目间是忙碌了一周的疲惫,浓黑的卷发被简单地抓到了脑后,他对年轻姑娘温和笑了笑,“把上午的报告收个尾就可以锁门了。”
出了电梯门,符春及戴上了眼镜,一眼就看见律所张助理的背影。眼前有点模糊,他摁了摁眼角打起精神,拎着公文包迈开长腿走上前,边走边从上到下审视自己的着装,落脚的声音很小,但足够引起里面人的注意。
张迎早早站起来:“符律师来了。”
“嗯,辛苦你了。”简单点头致意,小张急急忙忙退走。符春及上前一步向跟着站起来的男人伸出手:“您好,祝老师,我是莫澄事务所的律师符春及。”
祝山沐垂着眼,那张极其俊美的脸对他而言好像是一种负担,就算站起来也不愿让人看见般,一直静静微低着头。
直到听见温润微哑的声音,直到声音的主人真真切切地说出“符春及”这三个字,他才醒过神一样抬起眼望向来人。
“不好意思,我……”符春及眨了眨眼,努力挥去眼前的晕眩,却在直直对上男人视线时哑然。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该换镜片了。
一双熟悉的,银灰色的眼眸。
是的,清澈而神秘,奇特又美丽的驳丽色调,透出阳光的色彩,带着陆离的回忆状似无辜地席卷而来。
十七岁的夏季。
轻如鸿毛,惊心动魄。
“……阿沐?”
祝山沐睁大眼睛,也不再去想怎么回复一下午来宋教授无数的疑问和交代,很放松地点头,小麦肤色身材高大的天才动物学家就那么认真地俯视着有些呆滞的俊美律师,颇有些滑稽。
气氛比小张在这儿时还诡异。
符春及没休息好又来这么一出,脑子里有点懵,这种情景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卡壳了一会儿,下意识地开口推流程又顿住,一缕黑发垂落挡住了眼镜他也没管。
照理说他的状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影响。
但这是个惊喜。
所以他没等祝山沐说话就捂住脑门笑了,周身工作的气质一卸,凑近了高大的男人拍拍他的肩,笑着说:“才知道你全名叫这个,接触资料的时候没想到是你。你也是……第一回听我名字吧?”
“嗯,”祝山沐抬手蹭蹭下巴,这动作对于符春及来说很熟悉,让他想起夏夜里的篝火,“我刚刚来晏城工作。”
符,春,及,三个起伏有致的声节被含进牙尖咂摸音调。
“那当真是很巧了。正好,马上周末,我当导游带你走走?”
祝山沐听话地顺着力道跟人出去,走了两步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从符春及手里轻巧地勾过公文包拎在自己手里,客气地让走在前面早就油滑世故的大律师都不大好意思,回头笑了笑。
殊不知这副情态要是被祝山沐的两个好朋友见到,那必定是一番腥风血雨。
两人都是大长腿,步伐很快,走路带风,这会儿已经走到了电梯处。
“有什么想吃的吗?哦,铜锅涮怎么样?”
符春及很放松,笑的时候肩颈甚至有些缓下来的痛。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状态是怎么一回事,毕竟和身后的另一个人满打满算只一起生活过三十多天,却已经莫名其妙地松掉了警惕。
就好像这个人仅仅是站在这里穿着商务的衣物,站在喧嚣的岔路口,也代表着澄澈的星辰和隐隐沉声的深阔草野。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变化。
祝山沐看着抱着双臂笑着的男人,想。
从舒朗的眉眼到高挺的山根再落到因缺水而浅淡的唇,那抹艳色再次深深印在他眼中,一如十年前,让他露出笑脸的那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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