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么美好的开头,是怎么发展成后来那样让全宫上下为之头疼的关系的?明明是喜欢的。
祢春眼里细碎的光闪了闪。
忽然想起身前这人的话,又记起自己曾想过的霍邈为什么要一个玩伴不留的念头,恍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或许霍邈是因为身体原因,知自己未来不会落得善终,所以哪怕孤独一人,也要不留任何亲密关系在这世上吗?
亲密关系会让自己不敢直面死亡,会让自己不舍,会继续留恋这个世间,会让伙伴、家人、爱人为其悲痛,甚至会走不出来,既伤本人又伤她人.
可如果一开始就不建立这些亲密关系,那么刚才提到的种种就都不会发生。
所以霍邈不留任何玩伴,连她们初遇时产生的悸动都要一刀斩断,将她们的关系搞得一度不三不四。
可是如果真要这样,也太可怜了……祢春舌根下弥漫着压不下的苦味,鼻子酸了起来,眼眶逐渐发烫。
她“噗”地吐出一口血,全身失了力气,垂下毫无生机的脑袋,祢春低头……缓缓看着那只捅向自己身体的手,又看了看被那只手捅出一个巨大血洞的腹部。
腹部的血在大片大片向外涌出,可她却感觉不到疼似的,煞白着个脸站在原地,使劲儿往回咽血,咳的满嗓子全是呛人的腥甜。
果然,她只犹豫了一秒,这人就采取了行动。
祢春全身上下泥泞一片,狼狈不堪。她踉跄一步,眼里闪过一阵狠意,在身体彻底倒下前将刀片狠狠扎向身前人胸口。
————
霍邈是最先走出幻境的人,她只过了一个幻境便用全身灵力攻破了后面的所有,出来时,静寂一片,空无一人,仿佛这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
她静坐一旁恢复状态,闭着眼睛等啊等,等啊等,等来的只有修士们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毒雾轰然出现,缓缓打开一个口,扔出一个又一个惨不忍睹,全身伤口的人……有的已经不能算作人,眼睛没了,心被剖了,难以想象他们还有意识时是怎样承担了这些,再毫无希望,悲痛欲绝地断气死去。
霍邈低头,两指捏着灵力在身上各个重要关窍点了几下,闭眼休整自己的身体。
她这种方法很险,且消耗巨大,都过了许久了,还是有些心口发疼,这具不堪一击的、像是由细线连接拼凑的身体还能被这般折腾,霍邈有时都感叹自己实在是耐造。
眼睛闭地酸痛,眼皮仿佛快要粘合在一起,迫不得已,她缓缓睁开双眼。
但呆愣在原地也不是个法,于是便扭头查看四周环境。
见一直等不到自己想见的人,霍邈烦躁地敲击着灼热烫手的石子,不受控制地去想祢春和与自己相熟的每一个人。
她心急如焚,但又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干坐着等,衣袍被捏皱捏烂,才堪堪等到一个。
在闻到大片刺激人鼻腔的血腥气时,她几乎不用去看就已然猜到了来人的状况。
必定是难以入眼的。
几滴汗珠贴着脸颊滑入锁骨,仿佛蒸腾出了灼热呼啸的热流,笼罩霍邈的头脑,致使她不能冷静待事。
几秒后,她听到一声被积压在喉中许久,听着极其干涩,颤颤巍巍快要被风刮走的“师姐”向她唤出。霍邈闻声,蓦地揪住衣袍一角,心里一紧,像是等待被刽子手砍头的刑犯,内心凄凉一片。
她伸出五指,僵硬地拨去额前粘腻的碎发,定睛看向来人。
是照阳。
她正极力朝自己靠近,但因为胳膊和腿的四处联结点全断裂了,有点像行动缓慢,步履维艰的老人。
霍邈用一瞬的功夫就摸探清楚了照阳身体的崩裂点是可修复的,后背上的冷汗登时风干,三两步行至她身侧,大手紧紧将其揽入怀。
照阳任由霍邈揽着自己,目光呆滞地盯着她肩部衣物上的花纹刺绣,双唇轻启,想道声平安,可脑子里还如一团浆糊似的不断去回想幻境中难以自抑,恐怖骇人的一切。
“别想了。”霍邈凉凉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往日会让照阳无趣得很,甚至会害怕,但此时此刻却是安全感十足,听着听着就落了泪。
泪珠滚烫,随着照阳垂头的幅度沾湿衣襟。
霍邈察觉到怀中人渐渐失去生息,捏住她手腕,就要渡入大把灵力,可就当灵力要打入她关窍时,照阳忽然发声:“这么虚了,就别给我了。让我安静睡会儿吧,师姐。”
霍邈没作声,一会儿后她才道:“身体如何?”
照阳呛咳两声,道:“死不了!虽然手脚胳膊腿全断了,但我还能活!一会儿将灵力钉入崩裂点,不出三个时辰,我就能好!””她勉强说完,见霍邈只是敛眉低目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失笑。
看来师姐是真的被吓坏了,要按往日,她肯定会骂自己两句。
照阳知道她心头承着巨大的压力,也没再继续发话,眼一闭,往一棵树上一靠,闭着眼睛就是开睡。
睡之前,她好像听到霍邈在埋怨自己为何不喝令制止她跟落云跟着来。
照阳迷迷糊糊地动了动眼珠子,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抵抗住迷药一般的困意,睡下了。
她眼眶湿成一片,嘴角带笑,想,幸亏师姐们愿意带她们出门历练长见识,不然以后等她当了家主遇到个小灾小难估计连自己族人都保护不好,何谈与前辈们的肩膀并齐一同撑起这修仙界呢。
吐息从混乱逐渐至平静,霍邈扭头看了照阳一眼,转过身定在原地打坐。
一柱香,两柱香,三炷香。
霍邈前前后后等来了圣素手和荆朔,连在最后有些心急如焚时都把落云等到了,就是没见祢春一根汗毛。
落云随身带药,并会落家绝技,可随时施法被引入落家药室,所以身上的伤口早已止血,但从交错复杂无数道叠加在一起的暗红疤痕不难看出她到底在旧伤好后又长新伤的过程里重复了多少回,幻境再拖累她延长一盏茶的功夫,就可逼她到强弩之末,费成永远不可治好的残疾。
此程截止所有人都遭了重创,只有圣素手一人看来尚且良好,只是脸上多了几道口子,多余的再无。
荆朔捂着右边流血不停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圣素手一遍,见她清风朗月站的笔直,一会儿关照这个,一会儿唠叨那个,感叹她不愧是位列散仙与五佬的大前辈。
荆朔的视线一直很有存在感,因为她那双奇异的双眼,所以为了避免别人被自己看的不适,她一般不会直白地盯着某一个人,但她现在眼睛受了伤,不知具体情况,或者说是疼到难以开刀动手给自己治疗,便不管不顾阴狠狠地瞅着圣素手的背影看了。
看的圣素手差点哭了。
她耸了耸肩膀,转身戳了戳荆朔的额头:“哎呦喂,眼睛都受伤了,还看还看,找死呢?””
“你……”荆朔第一次被这么戳额头,愣了一会儿,随后憋着怒气瞪她:“谁让你动我的,万一你手滑把我两只眼都戳瞎了怎么办!?”
“还不至于此,小祖宗!”圣素手抹了发际线上的冷汗,一边想这小少主真是口无遮拦,怎么能咒自己呢,一边往她身上渡灵力。
半晌,她有点不自在地道:“那什么,多谢你了。”
荆朔身心俱疲,别人的话她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反应圣素手的话可是花了不少时间。
她有些懵:“谢什么?”
圣素手道:“我在被漩涡吸进去前是你提醒了我一嘴……多亏了你这一嘴,让我免了一摔。”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嘴:“摔成狗屎那种。”
荆朔狐疑的神情逐渐得到放松,上下打量了圣素手片刻后,偷偷摸摸嘟囔了一句“老家伙”转身靠树和照阳一起休息去了。
圣素手笑笑,见她安稳了才转头去看霍邈。
这头一转,扑面而来一阵蚀骨的冷风。
不是这死地方乱刮的,而是被霍邈灵力吸来的。
情况相当不好,非常严重。
圣素手朝不远处密集的漩涡看去,忧愁地开始思虑……如果祢春再不来,怕是霍邈就要撑不住了,万一发疯谁担得起?
她低头,张开五指,接住掉到地上的冷蓝微光。这些全都是由主人凝结的最真挚的灵力,静等着另外一个主人的到来,归她使用。
霍邈聚集的灵力圈已经许久了,圣素手知她想在祢春出现那一刻全渡过去给祢春用。但一直这样下去,怕是人还没来她就能被活活耗死。
她踏步走向霍邈,道:“霍邈,你先……”
话还没说完,那高大又沉默的背影倏然起身,朝自己的方向走来,阴冷潮湿的霍邈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轰了她一脸,差点把她给掀飞。
圣素手道不妙不妙,这太像走火入魔的前兆,刚想忍着那威严的震慑力和霍邈谈谈,就被她无起伏的一句话给怔在原地。
一时间,圣素手恍然有种天要塌了,修仙界要完蛋的感觉。
霍邈道:“你看好这里的人,我进漩涡去寻她。”
寻祢春?去哪里寻?你是说漩涡吗?你再进去一次说不定就折在里头了,你还寻祢春那家伙?
圣素手一咬牙,拼了命地往霍邈前面一站,挡了她的路。她原本计划是想抓住霍邈的袖子的,但就霍邈这一会儿的火气,她怕自己拽了她袖子,人直接被打树杈子上挂着了。
霍邈见她挡自己路,直接无视,走别的方向,于是圣素手不得已只能滑冰似的扭动着身姿堵她,偶尔失算被霍邈随风带起的毛绒披风扇到脸,又是好几声哎呦。
这种时候,自己人说话有时候反而没用,就得需要外面人的刺激。
有修士见她俩突然闹了起来,道了一句:“可是在等人?我们也在等人。”
霍邈准备往前走的脚步收了回来,偏头看他。
“但我们知道可能已经等不到他了,但就是还想等……怎么会这样呢,明明说好一起出来的,明明说好走到最后的……不该,就不该来这里。”说着说着,这人突然义愤填膺地骂起自己来,连带着好友也骂了个遍,骂的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骂完,眼眶早就红成一片,整个人也瘫在地上,呜咽不停了。
圣素手闭上眼睛,转过去身去不再说话。
霍邈纵观一切,不知受了什么感染,听完这人一番话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她转过身,不再去看漩涡密集处,而是盘腿坐下,继续打坐。
这个叫环濯滩的地方开始冷了下来,圣素手静立在霍邈身旁好一会儿,站的脚都麻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伸出手,搓了搓空气。
什么也没搓到,便意兴阑珊地将手收回袖子里了。
明明还未到深冬,可这空气已有那数九寒天般冻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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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噬骨草(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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