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分，闹钟还没响，温言就睁开了眼睛。
窗帘缝隙里漏进一线微光，尘埃在光束里缓慢浮动。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那里贴着一小片荧光星星，是上周他和周予安一起贴的，形状像半个残缺的北斗七星。他伸出手，指尖虚虚地描摹着那些星星的轮廓，仿佛在触碰某个遥远的梦境。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周予安发来的消息：【醒了就过来吃早饭】。
温言抿嘴笑了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房间里某种静谧的氛围——自从艺术展获奖后，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
厨房里飘来煎蛋的香气，周予安背对着门口，正在往吐司上抹蓝莓酱。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药在桌上。”
温言乖乖走到餐桌前，端起那碗黑褐色的中药。药汁表面映出他微微皱起的脸，他深吸一口气，闭着眼一口气喝完。苦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咙深处，他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一颗草莓味的硬糖被塞进手心。
“今天要上台。”周予安把早餐推到他面前，“别紧张。”
温言点点头，剥开糖纸含住糖果。甜味渐渐冲淡了苦涩，他低头咬了一口吐司，蓝莓酱溢出来沾在嘴角。周予安伸手用拇指替他擦掉，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次。
“表彰大会在第三节课，”周予安翻开日程本，“校长要给你颁奖。”
温言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在布料上留下细小的褶皱。周予安瞥见他的小动作，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推过去：“给你。”
盒子里是一枚银色的星星胸针，做工不算精致，但每一处棱角都被打磨得圆润光滑。
“我自己做的。”周予安别开视线，“美术课的金工作业。”
温言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胸针，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他用手语比划：【现在可以戴吗？】
周予安点点头，起身帮他别在校服领口。他的指尖偶尔碰到温言的锁骨，触到一片温热的皮肤。温言低着头，能感觉到周予安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发顶，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
“好了。”周予安退后一步，声音有些哑。
温言跑到玄关的穿衣镜前照了照，胸针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他转身对周予安比了个手语：【好看】。
周予安“嗯”了一声，低头收拾碗筷，耳根却悄悄红了。
学校的走廊上贴满了温言获奖的海报。《星心》被印成大幅彩页，旁边用烫金字体写着“热烈祝贺我校温言同学荣获省级中学生艺术展特别创意奖”。经过的学生不时驻足观看，窃窃私语声像细小的浪花，在温言经过时又突然安静下来。
他下意识往周予安身后躲了躲，手指揪住了对方的书包带。周予安放慢脚步，低声说：“别理他们。”
教室门口站着班主任李老师和美术组林玥。看见温言，林玥眼睛一亮：“我们的明星来了！”
温言耳尖发烫，往周予安身后又缩了缩。李老师笑着递给他一个文件夹：“今天的发言稿，按照你之前写的打印的，不用念，校长会帮你读。”
文件夹里是一张A4纸，上面只有简短的几行字：
“谢谢大家。我喜欢画画。谢谢周予安。”
周予安瞥见最后一行，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特意提前五分钟下课：“一会儿全校都要去礼堂，温言同学准备一下。”
同学们哗啦啦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温言，颁奖有奖金吗？”
“你那幅画卖不卖啊？我表哥想收藏。”
“听说美院教授要特招你？”
温言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星星胸针。周予安站起来挡在他前面：“别挤，他不能激动。”
人群这才稍微散开些。前排的林悦递过来一个笔记本：“能给我签个名吗？万一你以后成名了……”
温言茫然地看向周予安，后者叹了口气，替他接过笔记本：“只签一个。”
温言低头在扉页上画了一只简笔小海豚，又在旁边写了自己的名字。字迹很工整，像小学生一样一笔一划。
“哇，好可爱！”林悦捧着脸惊呼，“周予安你也签一个嘛，你俩是同桌！”
周予安皱眉：“别闹。”
温言却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周予安沉默几秒，最终在海豚旁边写了个“ZYA”，字母连笔锋利得像刀刻。
礼堂里坐满了人，舞台上方挂着红色横幅，聚光灯在中央打出一个明亮的圆圈。温言坐在第一排的获奖席，手指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发言稿，纸张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微微发软。
周予安作为学生代表坐在他斜后方，能清楚地看见温言后颈细小的绒毛，和微微发颤的肩膀。他悄悄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看右边】。
温言疑惑地转头，看见周予安举起一个简易的纸牌——上面画着一个笑脸，旁边写着“别怕”。
温言抿嘴笑了，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
校长的致辞漫长而枯燥，温言只零星听见几个词：“特殊才能”、“自强不息”、“学校骄傲”。当念到他的名字时，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他机械地走上台，刺眼的灯光让他一时看不清台下的人。
校长亲切地揽住他的肩膀，对着话筒说：“温言同学虽然不能说话，但他的画作震撼了所有评委。下面由我代读他的获奖感言。”
当念到“谢谢周予安”时，礼堂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和口哨声。温言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颁奖环节，校长将水晶奖杯和装着奖学金的信封递给他。奖杯很沉，底座刻着《星心》的缩略图。温言抱着奖杯鞠躬时，胸口的星星胸针在聚光灯下折射出一道银光，正好晃到后排周予安的眼睛。
他眯起眼，看见温言在台上悄悄对他比了个手语：【谢谢】。
周予安举起手机，拍下了这一刻——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光里，怀里抱着璀璨的奖杯，笑容干净得像初雪。
午休时间，学校小花园的长椅上，温言小心翼翼地拆开奖学金信封。里面是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和一张便签：【用于购买画材——教务处】。
周予安啃着食堂买的肉包，含糊不清地说：“想买什么？”
温言掏出手机打字：【颜料，还有新的素描本】。他顿了顿，又补充：【请你吃冰淇淋】。
周予安挑眉：“医生允许你吃冷的？”
温言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打字：【只吃一口】。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温言照例在场边见习。他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膝盖上摊开新买的素描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画的是上午领奖的场景，但主角不是自己，而是后排举着应援牌的周予安。
“画我干什么？”周予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温言吓了一跳，差点把素描本摔在地上。周予安刚跑完三千米，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T恤贴在背上，隐约能看到肩胛骨的轮廓。他弯腰看温言的画，汗水顺着下巴滴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温言急忙用手去擦，周予安却抓住他的手腕：“别动，会糊。”
两人的皮肤相触的地方迅速升温。周予安松开手，从包里掏出矿泉水猛灌几口，喉结上下滚动。温言低头在画旁写了一行小字：【你流汗的样子很好看】。
周予安呛住了，咳嗽得满脸通红。
放学铃响起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温言站在教学楼屋檐下，伸手去接冰凉的雨丝。周予安撑开伞，示意他靠近些。
伞不大，两个男生并肩走难免挨得近。温言的肩膀贴着周予安的手臂，能感觉到布料下传来的体温。周予安把伞往他那边倾斜，自己的右肩很快被雨水打湿一片。
路过便利店时，温言突然停下，指了指门口的冰淇淋柜。周予安皱眉：“下雨天吃这个？”
温言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手势，眼睛湿漉漉的像某种小动物。周予安叹了口气：“只能买最小的。”
最后温言举着一个甜筒，小心翼翼地舔着顶端的奶油。周予安撑着伞，看着他小猫似的吃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好吃？”
温言点点头，把甜筒举到周予安嘴边。周予安犹豫了一下，低头咬了一小口。奶油沾在唇边，温言下意识伸手想替他擦，却在半路停住了，耳尖泛红。
雨越下越大，水洼里倒映着两人模糊的身影。温言忽然掏出手机打字：【今天很开心】。
周予安看着屏幕上简短的五个字，轻声说：“嗯，我也是。”
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在雨幕中晕染开来。温言悄悄往周予安那边靠了靠，两人的影子在积水里融成一团模糊的灰色。
晚上回到家，温言把奖杯郑重地摆在书桌上，正好能反射出窗外的月光。周予安在厨房煮面，水汽氤氲中听见温言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过来端碗。”他喊了一声。
温言小跑进来，帮忙拿筷子。他的星星胸针还别在衣领上，随着动作一闪一闪。周予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么喜欢？”
温言点点头，忽然用手语比划：【你做的】。
简单的两个手势，却让周予安的心脏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他低头搅动锅里的面条，热气模糊了视线。
饭后，温言趴在茶几上画新的素描，周予安坐在旁边写物理作业。房间里只有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
十点半，周予安合上作业本：“该睡了。”
温言摇摇头，指着画纸给他看——是两人共撑一把伞的背影，雨丝被画成银色的细线，伞面上隐约可见星光。
周予安盯着画看了很久，突然说：“下次……买把大点的伞。”
温言笑起来，在画纸角落添了一行小字：
“和你一起，雨天也很好。”
周予安别过脸去关台灯，藏住发烫的耳根。黑暗里，他听见温言轻手轻脚地爬上床，铃铛手链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星星落进梦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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