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机场的玻璃幕墙外飘着细雨，温言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发送失败"提示，第17次尝试连接机场WiFi。
"温先生？"穿白大褂的接机人员举着牌子走近，"我是伯尔尼心脏中心的李护士，负责您的转运。"
温言点点头，把手机塞进口袋。屏幕上是昨晚和周予安的最后一则消息——[登机了，落地给你发定位]，后面跟着三个小小的星星emoji。
转运车穿过雨幕，温言贴着车窗看异国的街景。建筑尖顶在灰蒙天空下显得格外锋利，像某种冰冷的医疗器械。李护士递来一份资料："术前评估安排在明天上午，今天可以先休息。"
资料最上方贴着周予安手写的便签：「所有检查项目翻译好了，红色是重点。药盒在行李箱夹层，记得饭后吃。星辰的照片在相册第37页。」
温言摸了摸相册封面——那是周予安连夜整理的，前36页是他们从相识到现在的所有合影，第37页却是一张手绘：星辰蹲在望远镜旁，头顶气泡框里写着"等你们回家"。
伯尔尼心脏中心的病房比想象中明亮。温言坐在床边，看着护士将各种监测贴片贴在他胸前。冰凉的凝胶触感让他想起北航实验室里那些精密仪器——周予安曾说过，那些设备能捕捉到百万光年外的恒星心跳。
"血压正常。"护士用英语说，"Dr. Müller一小时后过来。"
温言道谢，等病房门关上后立刻拿起手机。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周予安应该刚结束实验课。视频接通得很快，屏幕那端是熟悉的实验室背景，周予安的头发乱糟糟的，眼镜片上还沾着一点荧光标记粉。
"到了？"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轻微的回音。
温言点点头，把摄像头转向窗外——雨已经停了，远处阿尔卑斯山的雪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美院那边我请好假了。"周予安调整了一下镜头，"林悦说会每天发课堂笔记给你。"
温言在备忘录上打字：【实验顺利吗？】
"嗯，数据比预期好。"周予安顿了顿，"药吃了吗？"
温言举起床头的药盒，里面少了两颗胶囊。
"瑞士现在几点？"
温言看了看手表，伸出七根手指。
"早点休息。"周予安的声音软了下来，"明天检查完给我消息。"
温言突然把手机贴近，在屏幕上轻轻亲了一下。这个动作让周予安愣住了，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我这边还有人。"
实验室背景里果然传来几声起哄的口哨。温言笑着挂断视频，胸口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不是病理性的，而是某种更深切的、名为思念的病症。
术前评估持续了整整四小时。
温言躺在MRI机器里，听着设备运转的嗡鸣，数着天花板上的细小划痕。第83条划痕时，检查终于结束。Dr. Müller翻看着结果，眉头渐渐舒展："比预期乐观，手术成功率可以提高到85%。"
翻译转述时，温言正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那是登机前周予安坚持让他戴着的，"这样手术时就不会孤单"。
"周四上午第一台手术。"Dr. Müller说，"今晚开始禁食。"
回到病房，温言迫不及待地拨通视频。北京已是深夜，周予安却秒接——他穿着实验服，背景是天文台的圆顶。
"怎么样？"周予安的声音有些喘，像是刚跑过一段路。
温言竖起大拇指，又在备忘录上写：【周四手术，85%】。
周予安的喉结动了动："......我改签了机票，明天晚上到。"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温言睁大眼睛。
"实验数据提前收完了。"周予安调整镜头，给他看天文台外的夜空，"正好有直飞航班。"
温言的指尖轻轻触碰屏幕上周予安的脸，突然发现对方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这绝不是"提前收完数据"能解释的疲惫。
"别哭。"周予安轻声说，"我带了星辰的猫毛给你。"
这个荒谬的承诺让温言破涕为笑。护士进来送药时，视频不得不中断。温言吞下药片，突然发现药盒底部贴着一张新的便签：「每天倒着数，数到0我就来了。——ZYA」
他翻到药盒背面——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大大的"3"，是今天的计数。
周予安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温言正对着窗外的雪山发呆。
脚步声惊醒了他，回头瞬间呼吸几乎停滞——周予安拎着行李箱站在那里，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茬，眼睛里布满血丝，却带着不容错认的笑意。
"航班提前了。"他说，声音因为长途飞行而沙哑。
温言跳下床时差点被监测导线绊倒。周予安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他，两人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响。护士闻声赶来，看到的是两个年轻人紧紧相拥的画面，监测仪上的心率曲线正疯狂飙升。
"病人需要平静。"护士无奈地说。
周予安立刻松开手，却仍让温言靠在自己肩上："我带了些东西给你。"
行李箱里塞满了熟悉的物件：温言最爱的那条灰色围巾，星辰最喜欢的玩具老鼠，甚至还有半盒没吃完的中药贴。
"美院同学写的祝福卡。"周予安拿出一个信封，"林悦组织大家画的。"
温言翻开卡片，第一页就是林悦夸张的字迹："温大画家快点好起来！——PS：周予安这周像颗行走的炸弹，你再不回来我们要集体申请转学了。"
"她夸张了。"周予安耳根微红，"我只是......"
温言突然吻住他，把剩下的解释都堵了回去。这个吻带着药味的苦涩和长途飞行的疲惫，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分开时，周予安的眼镜歪到了一边，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术前谈话在下午三点。"周予安整理着行李箱，"我陪你一起去。"
温言点点头，突然发现箱底藏着一个熟悉的药盒——是周予安的抗抑郁药，已经用掉了一半剂量。
"按时吃了。"周予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每天三次，饭后，和你一样。"
这个小小的同步让温言眼眶发热。他抓起周予安的手，在腕间那道旧疤上轻轻一吻，像某种无声的誓约。
手术前一晚，温言在午夜惊醒。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周予安蜷在陪护椅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术前同意书。温言轻手轻脚地下床，把毛毯盖在他身上，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疼？"周予安的声音带着睡意。
温言摇摇头，指了指他的心口："你...做...噩...梦。"
周予安这才发现自己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梦见高中教室。"
温言爬上狭窄的陪护椅，挤进他怀里。周予安的手臂自然地环住他，两人像两株共生的植物，在夜色中紧紧依偎。
"那时候你总坐在窗边画画。"周予安的声音很轻，"阳光照在你头发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温言仰头看他："记...得...这...么...清...楚？"
"记得每一个瞬间。"周予安吻他的发顶，"从医院天台开始。"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温言数着周予安的心跳，突然说："手...术...后..."
"嗯？"
"去...看...真...的...极...光。"温言一字一顿地说，"不...是...照...片。"
周予安收紧手臂："好，等春天。"
"还...要...教...我...游...泳。"
"嗯。"
"每...天...说...爱...你。"
周予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现在就可以开始。"
他在温言耳边说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清晰，像某种破除诅咒的咒语。温言满足地闭上眼睛，听着两人渐渐同步的心跳声，沉入无梦的睡眠。
手术当天的晨光特别明亮。
温言换上手术服，看着周予安帮他把银戒穿进项链里，小心地戴回脖子上。护士来推床时，周予安突然塞给他一个小盒子："进去再打开。"
转运床穿过长长的走廊，温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小小的金属星星，和当年周予安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一模一样。星星背面刻着一行新字：「这次换我等你」。
麻醉面罩落下前，温言最后看见的是手术室顶灯，明亮得像北极星。他握紧那颗金属星星，在心里默数：3、2、1......
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那个雪夜的天台，但这次周予安没有迟到。他站在星光下伸出手，笑容比银河还要明亮："抓住我，这次别放开了。"
温言奋力向前，在黑暗降临前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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