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疯狂摆动，却依然赶不上雨幕累积的速度。林小雨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微微发抖，医院急诊科的灯牌在雨幕中晕成血红的光团，像悬在黑夜中的一个警示。
半小时前邻居刘阿姨带着哭腔的电话还在耳边回响："小雨！你快回来！你妈妈晕倒在楼道里...已经叫救护车了..."
她闯了个红灯，雨水模糊了视线，高跟鞋还踩在油门上。副驾驶座上扔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晚宴包，里面装着本该在今晚慈善酒会上展示的翡翠镯子。现在它像个讽刺，提醒她那些精心维持的体面多么不堪一击。
急诊室门口的急刹车溅起一片水花。她甚至来不及拔钥匙，赤脚踩进积水里，昂贵的定制高跟鞋被遗弃在驾驶座上。
"王素芬！我妈妈王素芬在哪里？"她抓住一个护士的胳膊，声音嘶哑。
抢救室外的塑料椅子冰得吓人。她看着护士拿来一沓沓单据，突然发现自己连母亲的血型都填不出来。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陈昊的未接来电堆了七个，最后一条微信写着："重要客户在场，速回电话。"
她直接关了机。
时间像凝固的琥珀。每一声脚步都让她心惊肉跳，每一次抢救室门的开合都让她呼吸困难。墙上时钟的指针指向凌晨一点，她才想起今天本是母亲的生日。那通被匆匆挂断的电话，那句"下周末吧"的推脱，此刻都变成细针密密扎进心脏。
"王素芬家属？"穿白大褂的医生摘下口罩，额发被汗水浸湿，"初步判断是急性心梗，需要立即手术。"
她腿软得站不住，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发声："风险大吗？"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医生翻着病历，眉头微蹙，"你是女儿？病人有多年高血压史，最近是否出现过胸痛症状？"
她张着嘴，像离水的鱼。那些被归类为"老年人常见病"的抱怨，那些她总用"多休息"敷衍的叮嘱，此刻变成沉重的枷锁。她甚至不知道母亲每天都在吃什么药。
签字笔在同意书上颤抖。"林小雨"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初学写字的孩童。医生转身要走时，她突然抓住他的白大褂袖口："医生...拜托您..."
白色布料上留下淡淡的粉底印迹。她这才想起自己还化着精致的晚宴妆。
手术室的灯亮得刺眼。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发出嗡嗡的噪音，她掏遍全身只找到一张百元钞票——晚宴包里只有信用卡。
"需要帮忙吗？"温和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她转身，对上一双平静的眼睛。是刚才那位医生，此刻脱了手术帽，露出微卷的黑发。他往贩卖机里投了几个硬币，递给她一瓶温水："周文，心内科。"
"林小雨。"她机械地接过水瓶，指尖触到他温暖的手掌，"我妈妈..."
"李主任是国内最好的心外科专家。"他靠在墙上，姿态放松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你可以稍微放松一点。"
但怎么可能放松？她看着周文白大褂下摆的咖啡渍，突然想起陈昊永远一尘不染的定制西装。两个男人的形象在脑海中交错，一个真实得带着生活痕迹，一个完美得像橱窗模特。
"你母亲很坚强。"周文突然说，"送来的路上一直握着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标签上手写着"小雨过敏药"。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认得这个药瓶，是大学时严重花粉过敏，母亲特意为她准备的。这么多年，母亲竟然一直带在身边。
凌晨三点，手术室灯灭。李主任走出来时，周文立即站直身体："老师？"
"手术成功。"李主任疲惫地笑笑，对林小雨说，"你母亲挺过来了。"
她瘫坐在长椅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周文默默递来一包纸巾，纸巾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却比任何奢侈品手帕都让人安心。
住院部三楼朝南的病房里，阳光透过香樟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林小雨小心地调节着输液速度，动作已经相当熟练。晨光里，她握着热毛巾给母亲擦脸，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王素芬醒来是在术后第二天下午。手指微微颤动时，林小雨正趴在床边浅眠。她立即惊醒，对上母亲虚弱却清明的目光。
"妈..."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王素芬努力想笑，氧气管却限制了动作。她目光扫过女儿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眼中满是心疼。
周文来查房时，林小雨下意识背过身整理头发。等转回来时，脸上已经挂好无懈可击的微笑——直到看见周文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三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食堂今天荠菜馅的还不错。"他自然地把包子分给护士站的护士们，然后才转向病床，"王阿姨今天感觉怎么样？"
这种接地气的关怀让她精心准备的笑容显得格外可笑。她看着周文仔细检查母亲的手背针孔，白大褂领口露出半截洗得发旧的格子衬衫。
"周医生还没吃早饭？"王素芬轻声问。
"刚下夜班。"他笑笑，眼角有细密的纹路。林小雨突然发现，这个医生其实长得不难看，只是那种好看需要细细品味，像经年累月打磨的玉石。
护士来换药时，周文很自然地帮忙扶住王素芬的肩膀。那一刻，林小雨看见母亲眼中久违的安心。这种信任，是再多奢侈品也换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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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昊出现在病房是在一个星期后。他带着夸张的果篮和花束，Armani西装在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显得格格不入。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他语气带着责备，"我可以安排更好的医院。"
林小雨看着母亲尴尬的表情，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周文刚好来送检查报告，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这位是？"陈昊挑眉。
"王阿姨的主治医生。"周文平静地伸出手。
握手的时间有点长。林小雨看见陈昊袖扣的钻石在阳光下晃得刺眼，而周文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却泛着温润的光泽。
"转去私立医院吧。"陈昊转向她，"我认识和睦家的院长。"
"患者现在不适合移动。"周文插话，语气礼貌却坚定。
那一刻，林小雨突然看清了很多事。她看着周文耐心地向母亲解释用药注意事项，而陈昊一直在看表。两个世界在她眼前缓缓裂开鸿沟。
送陈昊到电梯口时，他终于忍不住："那个医生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你多心了。"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看见镜面里自己苍白的脸。回到病房时，周文正在给母亲调整枕头高度，动作熟练得像专业护工。
"周医生结婚了吗？"王素芬突然问。
周文的手微微一顿："工作太忙，还没考虑。"
林小雨下意识抬头，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那眼神平静如水，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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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时，她躺在陪护床上翻看手机。朋友圈里还在晒着各种精致生活，而她的最新动态停留在十天前——一双新买的高跟鞋照片。
苏梅发来消息："阿姨情况怎么样？需要我过去替班吗？"
她回复："稳定了，你安心养胎。"
退出聊天界面，鬼使神差地点开周文的朋友圈。内容少得可怜，偶尔转发医学文章，几张风景照拍得毫无构图可言。最新一条是三年前发的，夕阳下的篮球场配文："最后一个投进球。"
她忍不住轻笑。这个看起来严肃的医生，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母亲轻微的鼾声在耳边响起。她小心地起身，走到窗前。住院部楼下，周文正推着轮椅送一个老人回病房，夜风吹起他白大褂的衣角。
手机震动，是陈昊的消息："明天我来接你，有个重要酒会。"
她看着窗外那个推轮椅的背影，慢慢打字："妈妈需要照顾，去不了。"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落了地。窗玻璃映出她的影子，素面朝天，眼带疲惫，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真实。
雨又开始下了。但这一次，她不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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