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七娘虽不是个善人,但却是个言而有信的生意人。
收了庄晏的银子,便给巧儿换了间僻静雅致的屋子,内有笔砚纸墨,可供她消遣。
“巧儿,妈妈知道你喜欢这些。”像面对那些一掷千金的恩客似的,此可,春七娘竟有些讨好的意味,“我听说,庄公子是右相府人。他日,你若得了相府恩宠,可别忘了七娘呀!”
巧儿想,春七娘大抵是糊涂了。她将自己当成物件买来卖去,要自己感激她什么呢?
巧儿摩挲着桌上的宣纸,如丝绸一般柔软顺滑。
平日,苏翁教学时,七娘给的不过是糙极的草麻纸,有时质量太差,差到苏翁宁肯自掏腰包,也不愿将就。
如今她和右相府攀上关系,七娘才肯大方一点。
真是个势利的女人啊。
“妈妈,你把苏翁请来吧。不然,光给我这些有什么用呢?”
“苏翁不是教过你许多了吗?”
“那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在春香楼,倒也就罢了,等去了右相府,怎么能拿出手呢?”
巧儿绵里藏针,扎得七娘不太舒服,但还是压住内心不爽,道:“行行行,我的小姐。如今以你为贵,都依你。不过我可跟你说,既然我满足了你,你也要答应我,一月后,老老实实去右相府,听到没有?”
巧儿点点头,心里却想,这女人,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几个时辰后,苏翁坐在了巧儿的对面。他拿起七娘送来的毛笔,搓了搓笔尖,语气不屑:“这算是个什么玩意,也就糊弄糊弄你。太师府的丫鬟都不用这笔!”
巧儿见苏翁不遮掩身份,便也开起玩笑:“苏翁,太师府还招丫鬟吗?”
“你这丫头也会打趣了!”苏翁哈哈大笑,不想被门外人听见又压低声音,“招个丫鬟,不过是铁小姐一句话的事,但当丫鬟有什么意思?”
“哦?”
“小姐近日在协助陛下开办女学,缺些可心的助手呢!”
巧儿眼睛一亮,若能加入铁令仪的女学,她最初的心愿也算实现大半。可是苏翁分明一向厌恶女子主外,怎得又为铁令仪张罗起来?
她双手扶桌,上半身朝苏翁一侧射了过去,急急道:“苏翁,我也想为女学出份力。”
苏翁捋了捋胡子,认真道:“老朽记得的。但是先要解决右相府这件事。”
“铁小姐没说要帮我吗?”巧儿有一点失望。
“铁小姐就没说要找你帮忙。我是看到这桌上的笔墨,才想起这档子事的。”苏翁从碟子里抓了把瓜子,“而且呢,铁小姐是找助手,又不是找麻烦的。你还没帮上铁小姐,倒先要铁小姐帮你了。”
“可她之前答应了,要帮我赎身啊。”巧儿不死心,“堂堂太师府千金,总不能食言吧?”
“今时不同往日啦。先前,小姐不知道庄晏是右相府的人,而且,现在你的卖身契已经在庄晏手里了,还怎么帮你赎身呢?”苏翁语气仍然轻松,边说边把瓜子壳吐到一边,“不过呢,你与老朽也算师生一场,你若有心,老朽可以帮你一把。”
巧儿的心情如上山,此刻到达顶峰。
她学着别人的样子,不伦不类地作了个揖:“还请老师赐教。”
苏翁满意地抬起头,眯了眯眼睛,“首先呢,在庄晏这件事上,你不能只等着别人来帮你,自己须得拿出主意来,这是态度问题;二来,铁小姐不希望招个绣花枕头,所以,你也得有些真才实学。之前学的那些,全不适合陛下的女学。”
巧儿点头称是,总不能让女学生们唱些花街柳巷的曲子吧?
瓜子瓷盘已空,苏翁也起身告辞,临行前又叮嘱巧儿,一定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春七娘害怕巧儿逃跑,也不想在不必要处得罪她,折中取了法子,叫人寸步不离,守在长廊两侧,不许无关人等入内,但也吩咐,不得擅自闯入她的屋子,这给了巧儿前所未有的自由。
于是,苏翁得空来时,便可以教授她许多知识,四书五经的、庙堂之上的、江湖之远的,凡是致力于女学之类,无不倾囊相告。
然而,巧儿虽然天资聪颖,底子却着实薄弱,偶尔也会气馁。但一想,光明就在眼前,断不能半途而废,绝了铁令仪救她于水火的机会。
投身于学业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一月之期将至。
约定之期前日,苏翁没来,她也藏起书本,将谈情说爱的话本放在桌上显眼处。
她坐立不安,不知道铁令仪是否会施以援手。倘若今日她没来,自己是虚以委蛇、先去右相府,还是破釜沉舟、抵死不从呢?
如若是前者,万一,此后铁令仪不来救,那她岂不是出虎穴又入狼窝,再想从右相府逃走,就难了;若是后者,她也不想白白搭进一条命。
失节事小,好死不如赖活着。
有没有可以破局的办法呢?
巧儿推开圆木窗,再次观察周遭的景况。下面是春香楼的内院,有人盯着,下去就是自投罗网。屋顶上倒是安全,可她不会飞檐走壁。
两颗眼珠滴溜溜转,奈何就是拿不定主意。她半倚窗棂,遥望远方,准备放空自己来舒缓压力。
忽然,一点湘妃竹色映入眼帘,径直朝这边移动。身后还随着一抹妖娆紫,应是春七娘也跟来了。
巧儿身子嗖地向后一缩,随即阖上窗户,坐在桌前打开话本,胡乱翻了起来。
随着脚步声临近,她的心也一跳快过一跳,掌心薄汗渗到指尖,在书页上留下隐约的水渍。
翻开崭新一页的同时,春七娘也推门而入:“巧儿,庄公子来见你了。”
春七娘后退一步,侧身让庄晏入屋。
庄晏一脸憔悴,但仍昂起头睥睨着她:“你先下去吧,我要和巧儿单独谈谈。”
像受气也隶属生意一部分似的,春七娘从不计较金主的傲慢,紫色身姿客气一福,便悄然退下。
巧儿更笃定,若入了右相府,便天天都要过这种日子。
能穿多少金、带多少银是未知的,当人家的受气包,却是可以预见的。
春七娘走远后,庄晏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整个人颓倒在桌前。
巧儿没有当妈的喜好,并不爱看男人脆弱的样子。
再说了,从前也没有客人,刻意在女人面前示弱。
没想到这招不起作用,庄晏抬手去解披肩,以掩尴尬。
水蓝长袍映入眼帘,巧儿情不自禁想起初见时的景况。
那时,庄晏也是那样,一身蓝拘谨地站在她家门口,因有求于她,便做一副落魄无害样;如今又见水蓝,又是示弱,也不知道又打了什么算盘。
“巧儿……”时间有限,庄晏按捺不住,终是先开口,“那道士说,光是青楼女子还不够,若你与我合欢后,再与父亲双修,效果会大增!”
巧儿手一紧,那页话本被生生撕下,“刺啦”一声,像锯子直锯到心里去。
她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指着庄晏鼻子骂:“庄晏,你要不要脸?看我如今落魄,就变着花样欺我辱我?”
庄晏不甘示弱,更是气势汹汹地起身,一掌拍在桌上,颤得话本震动,冷笑道:“怎么我就算欺辱你?别说你在春香楼这么些年,没有这样伺候过别的男人!”
巧儿气得发抖,但又无言以对,因为确有此事,但非她所愿。
那时尚且年幼,不敢与春七娘针锋相对,于是只好打碎牙和血往肚里吞。
后来女皇登基,女性地位有所提高,为表示支持女皇新政,客人们竟也学会尊重青楼女子的意愿,不再强人所难。巧儿又出了名,更不用接这种腌臜活计。
显然,庄晏并非女皇的簇拥。
巧儿冷笑一声,只是摇头,可庄晏却觉得,这是理亏之后的默许。像变戏法似的,之前的萎靡不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嬉笑嘴脸,暧昧地抚上她的轻纱。
恶心!
手隔着肌肤游走的时候,她脑海里一片空白,除却这两个字。
他一定是疯了,至少是人格分裂,才会谦谦君子与无耻小人间无缝切换。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富贵的代价是要和这种人纠葛不清,那又有何意义?
巧儿一脸嫌弃,狠狠拍掉庄晏的手:“别碰我,你真叫我恶心。”
“我都不嫌你脏,你居然还敢说我恶心?”庄晏不怒反笑,语气里充满讥讽。
不待巧儿回复,他便强制一把将她抱起,准备生米煮成熟饭。
“啪——”
巧儿又给了他响亮的一记耳光。
这次,几乎是出自本能。
“前面两次骂我,我忍了,现在又打我?装什么贞洁烈女?”
巧儿被他摔在床上,后脑勺震了一下,趁她头晕之际,庄晏欺身而上。她回过神来,又咬又掐,不愿屈从。
然而,她一介娇弱女子,如何能敌得过庄晏一个大男人?
就在她绝望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圆木窗悄悄跃入屋内。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庄晏身后,手刀起落,庄晏便晕了过去。
好险啊……
巧儿望着昏迷不醒的庄晏,依然心有余悸。她闭上眼睛,右手轻拍胸口,大口呼吸着。
“你怎么样,没事吧?”
听到铁令仪的声音,巧儿才彻底如释重负。她恨不得当场哇哇大哭,但又怕给二人招来麻烦。
她红了眼,用吸鼻子代替流泪:“我没事。倒是你,怎么又换了张脸?”
铁令仪指着自己贴的人皮面具,又看着庄晏,道:“右相府近些日子又在打我府上主意,派出这人打探消息,被我拿下,正好沿着他的相貌,制成这幅面具。”
“太师府和右相府关系很差吗?”
“是,我们是陛下的人,而右相府暗地里一直想恢复男皇的统治。”
“为什么?”
“因为觉得女子不得掌权呗,女子无才便是德,怎么能骑在男人头上?”说到这里,铁令仪朝着庄晏后颈补了一掌,“说来也是唏嘘,右相与陛下原来还是青梅竹马。一旦涉及权力,什么都变啦。”
铁令仪让巧儿找出条压箱底的崭新手帕,将自己和庄晏接触过的地方,都仔细擦了一遍,确定不留痕迹后,又叫巧儿抓紧换身轻便衣服,随她一起离去。
“我们还是从窗户走吗?”巧儿面露难色。
“当然,外面已经黑了,从房梁上走不会有人看见。”
“我,我恐高……”
“那没办法,这窗户这么小,只容一人通过。你放心爬,有我在,不会叫你跌下去。”
铁令仪先翻身一跃,在外接应。巧儿眼一闭,心一狠,咬牙翻了出去。她不敢睁眼,但感受到铁令仪紧紧抱住了她,轻巧地在房梁上跳跃着。
巧儿闻着那熟悉的香气,心渐渐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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