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徐,水波不兴。韩文舒踏上甲板时,扬州刺史李昭明仍负手而立,衣袍簌簌作响似在低语。
江面如镜,却照不出二人眼底的暗涌——她因父亲卷入权贵官司,一朝沦为奴籍,前路是裴府深宅的枷锁;他则从内阁跌入尘埃十八载,今朝忽得圣召,荣光抑或深渊?
同立船头,韩文舒垂首绞着指尖,忽觉前路茫茫,索性心念随遇而安。李昭明却攥紧玉佩,指节发白,似要将十八年郁愤与今朝惶惑都碾入玉纹。江雾渐散,翠鸟倏然惊飞,翅影掠过水面,撕开一隙天光,却照不亮二人前路。
韩文舒不知此行何处,但见李昭明愁眉深锁,仿佛他这为官者,反比她这**奴仆更惶然无措。
此前她对古代的官员有几分惧意,惧的是古代的官僚权威压人。再者,作为一个现代人,对这古代的官员总觉得有几分神秘和威严刻板。
而今看向扬州刺史,却打破了她旧日认知。想着,她不由得上前向其打开了话匣子。
“大人,何故看起来如此惆怅?”
李昭明本是带着几分心思,眺望江面的远景,忽闻一声亮丽,侧头看去,原来是即将成为裴府奴仆的韩文舒。她此前还是着一身男子麻衣,此刻换了素色衣裙,襟袖简朴,却衬得眉目如画。
李昭明微愣,眸中掠过一丝惊艳,复又敛眸,只道:“本官被贬十八载,本欲在地方安心寡欲,作为官的本分。岂料,圣意忽临,召返旧地。圣意此番为何,实叫人难以琢磨?”
韩文舒闻之,却听得这刺史是被贬官,实有些意外。不免好奇上几分,随即开口询道:“你是被贬的?如何被贬的?”她心中激动难抑——这可是她穿越至此,头一回见传说中的“贬官”!
在现代史书里,那些被贬的文人墨客皆傲骨铮铮,如今怪到在扬州时,打听其官名,百姓无不称颂其清正。
贬官二字于她,原该是凛然不可欺的符号,然眼前之人,眉间愁绪,倒教她疑惑这符号下藏着多少未言的苦楚。
她丝毫未觉自己的好奇之举,对为官者而言已是莫大的冒犯。李昭明默然凝视她澄澈双眸,心中疑惑更甚:“此女子,确非寻常。有市井百姓未有的胆识,有闺阁女子未有的襟怀磊落。”
他暗自思忖,若她是男儿身,定能挣脱樊笼,驰骋庙堂。然这念头一闪即逝,愁绪自心头上来——宦海浮沉几十载,连自己这须眉男儿尚且困于棋局,又何敢期许一女子逆势而行?
抬眸见韩文舒仍双眸晶亮,兴头不减地追问,他虽觉此女胆量过甚,却终是朗声一笑,抚须道:“也罢!此去京都长路漫漫,老夫便将半生宦海沉浮与你讲讲,权作解这舟中寂寥吧!”
说罢拂袖,竟不顾身份就地而坐,江风掀动袍袖,颇有魏晋名士疏狂之态。与他在扬州为官坐堂严谨之态迥然不同。
“说起我如何从地方官进的,便先从我父辈如何从前朝末世官员延续到今朝内阁官员的...”
李昭明的父亲李严松原是黄朝时期的旧臣,时任吏部尚书一职位,其为人清廉公正。在其为官期间,时下称其为“威惠大行,吏畏民怀”的美称。
然当时,时局已是黄朝政局动荡的末期,黄朝315年,朝堂动荡,百姓名不聊生,北方外侵者正虎视眈眈,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正所谓是宫廷**、民生凋敝、军心涣散岂是几个文官能扭转乾坤的。
黄朝已进入强弩之末,然赵氏父子进京已眼看就要改朝换代之时局。皇族宫廷已是秋后的蚂蚱,赵氏的将领在攻占皇城之时,也曾喊话,黄朝旧臣只要甘愿俯首称臣,自可还是任其原官职,然文臣自有傲骨,那肯俯首称臣,前朝虽是已去,但还是引发了著名的以萧家为首的十二文臣的死谏案。
这十二文臣皆有大功无私者,或德高望重者,亦或廉洁清正者,无不受旗下官民,京都百姓爱戴。因其影响之大,赵氏父子终是不忍坑杀,自放其归府,等候发落。
十二文臣归府后,赵氏父子自不是没有对策。当下归府之后的文臣,被新登王座的君王晾了两月有余,既不说罪责,也不请其出山。
赋闲在家的文臣刚归府时,想的是那日的激昂死谏换来的定是刑司大狱,在家坐等何时上枷锁进大狱。,却未料,等来的是赵氏君王的一道道颁布的时下命令,一项项措施使得时下百姓欢心鼓舞。
越来越多的利民改革像一道道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这些赋闲在家的文臣,无不显示着当日激昂的控诉多么像一个笑话,衬托出他们的迂腐。
回想这俩月有余的时日,在这些文臣心里仿佛过了比其前半辈子还长。只因其政策的下达,百废俱兴的建设,时政的更新迭代,比之前经历的要快,且项项无不受百姓欢呼。
有些老臣或许表面还维持着不肯俯首称臣的架势,但私下也在悄悄留意下人,或者府里晚辈无意透露的时局动向,尔后在这些文臣的府里总能发生一些滑稽场面。
在门口侍候的奴仆甲:“听说了么,陈包子记说是要搬迁了?”
奴仆乙:“听是听说了,但不知是搬到哪里?”
洒扫的奴仆听到了立刻凑上来说:“这你还不知道?说是皇家西南园林围墙给推了,砍了好些树哩,”
奴仆乙听闻吃了一惊,睁大眼睛道:“有这事,那么大园林的围墙说推就推了?”
奴仆甲忙挤进话题道:“可不,陈记包子铺说要在那边框一块地扩建。还说砍树要安置在建一些商铺和住房,剩余的也开垦给无家可归之人圈地。”
奴仆乙搔头疑惑道:“如何好端端的,就把这边的推了,到那去那扩建?”
“哎呀,你这就寡闻了,说是皇家征用了,改成驿馆了,至于陈记包子铺,皇家也没亏待,给其重建了铺子不说,还听说多给了良田几亩,现在的铺子比之前气势了不少。”奴仆甲无不羡慕的说道。
原在书房挥墨的文臣哪还有心思在画上,听声的当口只见其侍从原本要开门训斥门外嚼舌的奴仆时,却被老爷制止地手势按下了,不妨还竖着耳朵听起来。
另一些则更直接,悄悄装扮一番,着低调的便服,便亲自去街上感受一番当时的民乐,瞧一瞧张贴墙上的发榜举措。
不期然一转头遇到了同样赋闲在家的同僚,俩人皆是一惊,尔后尴尬问候,继而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再一月有余,朝堂时政趋见稳定,百姓皆迎来新的朝代来临,一切皆是百废待兴,官兴民乐。
现今唯一隐患便是十二文臣的走向,处理不好又是一波新的动荡,处理好了自然是皆大欢喜。朝堂上下皆看着,这十二大文臣的结局。
但谁能知道这十二文臣心里是何想法呢,历经这两月有余的冷落,听闻这俩月之间的种种措施,这些文臣早就懊悔当时一时的冲动,更甚着说当时有多激昂现在就有多后悔。
但苦于,当时骂的过甚,什么窃国的狗贼,什么宁死不屈,大义凛然的架势,就差当场刎颈取义了。
一些实在熬不下去的文臣,当下拜访其他同僚去萧府商议今后的去留。大部分是主张想继续效力当今朝廷的,只是苦于不知如何回去罢了。
然,一入萧相府,每个文臣只嚷着愿为当今圣上效力外,皆是相顾无言,一想到当时大义凛然的样子,皆不再说话了。看此情景,萧相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萧某豁出老脸,去觐见圣上,是剐是留总要有个说法的。”闻此,其他众文臣皆跪地恭敬说道:“下官惭愧...”
却说还未等萧相去朝堂觐见,却反而等来了赵氏君王的亲将传旨。其旨意为:
“新朝新建,百废待兴,然现朝堂人才短缺,请斯人助也,汝在前朝的丰功伟绩,朕敬之,若朕得之辅,甚感荣焉,前朝往事皆去矣,朕得之位,意在江山报复,也意在谋百姓之福,朕深望之共商朝堂之事.....”
得此旨意,这些文臣无不感念,保了职位之时也保了面子,日后无不肝脑涂地自是后话不提。
话说这十二文臣中自有时任吏部尚书的李严松李大人。十二文臣案平息不久,原是想为当今朝堂肝脑涂地,便以高昂地斗志投入到欣欣向荣地建设中。
然新帝登基典礼,礼部尚书缺空,一时找不到人替手,只得亲自上,却让其在准备中频繁发生纰漏。但到底因年岁大了,身体留下病根,又经历了十二文臣案,早就在这两个月里经受了精神的磋磨,身心的攻击下,人就垮了。
当下时,就想找个时机辞官告老。君王考量其年岁身体,终究没多挽留,只说听闻李家有子在地方为官多年,为人廉政且善专财账,被当地百姓多尊崇。李老既辞官,可由其子入朝代为朝廷效力。李严松当下就跪地谢恩。
建兴一年,李昭明由地方官调回京城,进爵为三级,时任户部尚书。
建兴四年十二月,李昭明任户部尚书五年,江南发生严重的虫灾,多地爆发粮荒,当地百姓将来年作为种子当作口粮依旧无法果腹,甚而出现啃草吃土的现象。
当是时西北发生敌国入侵的隐患,时任还是太子的赵闵主张将当年征收上来的粮食发放西北,以供士兵不时之需。
而作为户部尚书的李大人则觉得,江南往年是粮食重要征收地。如今闹了饥荒,吃了种子粮食,哪还有种子种粮食。再过几月余,播种时节到,没种子下田,朝廷征收不到余粮不说,百姓又是一年吃土的日子。于是脖子一梗,来个先斩后奏,把粮食下放给了江南。
等赵氏下令发放粮食作为救援西北军粮时,粮食早就走了半月有余,估计种子都已下田秧了苗。
当时西北时局形式本就是如同水火,未料想到其敢胆大包天私自放粮。时任太子的赵闵就想当下砍其头颅。
却说还是病重中的圣上拦着,只说其也是忠心。尔后,圣上病入膏肓,赵闵另寻他法解决了西北局势的困境,便时时在君王身边服侍,无在顾及其他。
然君臣之间争夺粮草事件像刺一样,一直扎在赵闵的心里,时常引其不悦。
时局来到赵闵登基掌权不久,其为君,讲究的是大刀阔斧,一切不合时宜的,循而简之纳新规,上令下达,讲究上行下效仿。其为政风格大胆,不拘一格。
然户部尚书李大人又一次因财政紧缩或是否支持现下某大型工程的建设与圣上意见相佐,带动其他同僚一起上书,坚持保守派,此行为终是碰了新君王的逆鳞,当下大怒,降级两阶,发配地方为官了,当时发配的地方正是这扬州。此后十余载未再召回京都,自不必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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