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舒刚解下包裹,正欲往伙房去,便被胡嬷嬷拦住:“你新入府第,且先歇歇脚。这厨房杂事虽小,规矩却是头等要紧,万不可莽撞行事。”
说罢,她上下打量韩文舒一身的素色裙裾,蹙眉道:“其一,府中行走需着丫鬟制服。休沐日若出府门,可穿私服;若未出府,仍须着统一衣裙,切莫在前院廊下露面,冲撞了主子。”
她肃然续道:“其二,自入门起,见了主子便自称‘婢女’,言语上万万不可冲撞贵人。”
韩文舒闻此,躬身应道:“我知道了。”心里却暗自思忖:“古时规矩这般繁琐,连伙房杂役也先立规矩。那日侯爷罚我堕入奴籍,原是我言语莽撞,句句撞在枪口上。”正想着,似有寒风掠过颈后,她脊背不自觉挺直,面上却仍恭谨。
韩文舒懵懂地望着胡嬷嬷,对方无奈摇头:“到底是初入府第的,怎将话当耳旁风了?”她眼中困惑更甚,继而探直身子,向胡嬷嬷看去却对上了其严厉的神色,当下便又低垂了头,暗自嘀咕:“不过回了句‘知道了’,何故这般神色?”心似擂鼓,惶惶不安。
胡嬷嬷见她这般模样,叹口气道:“便是主子面前,也需自称‘婢女’。你方才仍以‘我’相称,更是目无规矩的仰视我面,这两条规矩皆犯,便是官家子弟面见父母也不敢这般放肆。”
韩文舒闻言,面颊微红,垂首更深,忙改口:“婢女知错了。”
胡嬷嬷神色稍缓,语气温和几分:“罢了,初来乍到,规矩需日积月累。你且歇着,待两刻钟后,我领你去膳房用膳。”
待胡嬷嬷脚步声渐远直至消散,韩文舒方敢抬眼探头朝门外张望,回廊处早已不见人影。
她环顾厢房,见四下无人,这才细细打量屋内陈设:
靠里墙陈设着左右两张榻,皆架着白纱帐,榻边各置一张雕花妆台,精巧讨喜。下沿处摆着八仙桌与两张圆凳,进门处墙面设一烛台案几,左右各立木柜——一柜空置,一柜叠满整齐衣物。
韩文舒便将自己包裹塞入空柜,继而坐于桌边圆凳。一面暗自思忖:“怪不得那些有些门路的,宁肯入府为婢,也不愿做自在身。便是这府中粗使丫鬟的厢房,陈设竟比乡间闺房强上许多!”
韩文舒安置妥当,方觉一路舟车劳顿,喉间干涩难耐。见案上茶壶满满当当,似专为她备下,正欲提壶斟水,忽闻院外一声急唤:
“含春!含春!今日我怕是完了!”
她手一颤,壶柄未握便搁回原处。脚步声渐近,来人倚门而立,半步不前,双目含悲直愣愣望向屋内。
韩文舒刚回头,那人已哀声迸出:“含春!我此番真真完了!”
她只顾自絮叨,浑然未觉座上非是含春,只哽咽道:“刘嬷嬷今儿唤我去裴小主子跟前回话,谁知...”
说到此处,方抬眼正觑韩文舒。这一眼,恍若撞见异物,惊诧难掩。韩文舒亦怔住,礼数未忘,起身敛衽:“姑娘安,我名栀子。观你神色凝重,莫不是遇了难处?”
细观对方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身量纤小,面庞圆润如婴孩,模样甚是讨喜,却眉间凝着不符年岁的愁色,教人忍不住想宽慰几分。
“你便是新来的?”对方怔了怔,方问道。
韩文舒点头:“正是,方至此处。”
那人原是伤心欲绝的模样,然见了她,竟似将悲事暂忘,神色转而愕然。
韩文舒见状,暗觉好笑。只见她从袖袋取出素帕,轻轻拭去眼角泪痕,倚门框的脊背倏然挺直,又细细将韩文舒打量一番。强忍泪意,郑重托付道:
“劳烦姑娘,若含春回来,便告知她——我若夜不归,便是被遣出府了。厢房木柜里有些碎银,是我体己钱,待我家人来时,烦请她转交。”说罢,她泪珠簌簌坠帕,唇瓣紧咬不发一言。
韩文舒观其神色决然,似有万钧重压,又闻“遣出府”与“转交银钱”之语,心头困惑更甚。忍不住探身问道:“姑娘何以至此?究竟因何事要被遣出府去?”
女子原是无声垂泪,闻此问,忽抬眸直视韩文舒,泪眼朦胧道:“此事...说来竟与姑娘有关。只是...”喉间一哽,语声凝滞,余下半句噎在喉间。
韩文舒听得“有关”二字,霎时僵如木桩——她才入府片刻,茶未入口,怎就牵扯进这桩事中?正思忖间,风拂纱帐,屋内寂然。
女子似要痛哭一场,韩文舒心中踌躇:是先等她哭完再问,还是先好言劝慰?
踌躇未定,女子忽以袖掩鼻,轻拭涕泪,改口道:“姑娘莫慌,原是奴才们多嘴多舌生事,其实与姑娘无甚干系。”
韩文舒闻此言,眉梢一挑,哑然失笑,叉手于腰际,故作嗔色道:“姑娘这话便奇了!我才来这厢房,凳子都未捂热,你既说与我有关,转眼又撇清干系——这般前后矛盾之言,便是去了裴小主子跟前,也难自圆其说!”
二人虽初相逢,却似有莫名投契之感。韩文舒叉手作势时,含衣方敛衽见礼,声音低缓道:“我叫含衣,在尚衣坊当差。方才见姑娘便觉投缘,可惜往后怕是再无福分与姑娘闲谈了。”
韩文舒听得此言,愈发不解:“这是怎生说的?不过主子问话几句,怎就落得被逐出府的下场?若换作是我,倒要拍手称快了!”语毕,竟当真拍手一笑。
含衣闻此言,眸中满是苦涩,颤声道:“姑娘这是拿我取笑罢...”话音未落,廊外脚步声骤近,风掀帘栊,日光倏暗。
含衣面色骤白,慌忙将帕子攥入袖中,指节泛青。尚衣坊管事姑姑含芝已立在门前,眼似寒潭凝霜,怒火隐现,只待星火燎原。
她冷声叱道:“含衣!刘嬷嬷传话寻你,你却躲在此处,莫不是趁她遣人时,你便在旁偷听了去?偏生被刘嬷嬷料中了!”
含衣膝头一软,跪地叩首:“姑姑明鉴!奴婢实非有意躲藏。闻得裴小主子传话,恐此事牵连无辜,这才急着寻含春姐姐递个信儿...望姑姑垂怜!”
“好个刁奴!任你如何狡辩,也逃不过我掌心!你这嚼舌根儿的倒攀扯上伙房含春,莫不是要托她传递消息?”
含芝心中暗叹:唯恐此事牵连伙房丫头,多生是非。忆起那日含衣在浣衣井旁当众嚼舌,将裴小主子安排新丫鬟入府的隐秘事抖落出来,竟胡说主子有断袖之癖,私相授受的腌臜话传入主子耳畔,这才引得雷霆震怒。如今裴主子传话处置,含衣这丫头只怕性命难保...当下冷声道:“再胡言半句,便打断你的腿!”
厢房外一阵风吹来,雨水骤然而下,淅淅沥沥。含芝方将目光转向旁侧,原以为立在那处的便是伙房含春,待看清眼前眉目清朗的姑娘时,神色骤凝——这姑娘容色如水般清透淡雅,身姿亭亭而立,不言不语间自有一番从容气度,竟不似寻常丫鬟。
韩文舒刚来此地,尚不明所以,忽见这般阵仗,一时怔住,只作旁观。
未料那姑姑本是质问跪地之人,目光却如刀般转向自己。她坦然抬眼相迎,四目交汇。
含芝上下打量,见她衣着虽素色绸衫,却旧式粗陋,倒不及寻常丫鬟,心中暗自思忖:“这气度倒像是哪家小姐,怎会在此?”
虽打消疑虑,目光仍不住审视。韩文舒却神色疏淡,无惧无畏。
“你是何人?”含芝终是按捺好奇,压住火气,寻常声问道。
韩文舒浑然不觉自己疏淡从容的反应已引得尚衣坊掌事姑姑暗自揣测,待闻得那声问询,方觉方才对视未免唐突,心下一凛,忙躬身垂首,敛衽低语:“姑姑安,奴婢栀子,新入府暂隶伙房打杂。”
“新来的?刘嬷嬷前日提及...”含芝话说半截,忽想起近日刘嬷嬷确言要拨一位丫鬟至伙房,眼前人八成便是。
因这新来的丫鬟,自己那丫鬟含衣如今要被裴小主子问责,只怕凶多吉少。
她不愿再揣测此人是否便是前日传闻中搅动是非的,只眉峰微蹙,暗自咬牙:“且先带含衣去回主子话,离了这是非人再说!”
韩文舒本就待这姑姑问话,却见她说了一半的话便闭了嘴,陡然便又听得她朝着跪地之人斥声道:“还不随我去刘嬷嬷处!你以为躲到这檐角下便能免了罚?小蹄子,你误了事,连我也得替你担着!”
风雨声愈发急促,雨帘如瀑倾泻。含芝立于廊下,望着檐外白茫茫的雨幕,眉头紧锁。
韩文舒瞥见她神色焦灼,转身在厢房内寻得两柄油纸伞,快步踏出廊檐,伞骨一撑,衣袖拂过伞柄,动作利落而不显谄媚,笑盈盈道:“两位姐姐,这雨只怕越下越急,伞虽简陋,却可暂避狼狈。”
含芝本不屑于接这把伞,才要将拒绝的话说出,却见韩文舒一脸的豁达笑意,竟鬼使神差的将伞接过,继而将拒绝的话变成:“多谢,非是我等娇弱淋不得雨水,偏是这时候主子问话,我倒是无所谓,只这丫头,如此湿了衣裳去面见主子,到底有失体统。这伞,等事了便送回。”说罢便同身边的婢女一道拿着伞头也不回的离去。
韩文舒见着那二人离去,莫名不安袭上心头。想起方才含衣被遣出府的传闻,她又暗自宽慰:“再坏也不过被遣出府,自由总比丫鬟身强。”
正胡思乱想时,忽闻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她转身望去,只见游廊尽头一女子在雨中疾奔,雨水模糊了面容。
那女子临近厢房,欲掏钥匙开门,却陡然发现韩文舒立在门内,“啊!”尖叫声惊得两人皆颤。
韩文舒未料来人如此反应,自己亦被吓住。待平静下来,她忙道:“我是新来的婢女栀子,伙食房杂役。”
裴府的丫鬟能活着都是不易,不会有宫斗,女子活得本不易....含衣纯属意外,单纯 大嘴巴 惹的祸...遇到男主,还传那样的传闻,能活着都不容易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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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初入裴府闻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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