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医走后,帝斯凯独自坐在床沿,盯着自己发颤不已的手掌,它们曾在战场上精准地发号施令,如今却连一盏酒杯都握不稳。
酒液泼洒在腿上,浸透了侍医刚包扎好的绷带,蛰得伤口刺痛。帝斯凯却笑了,笑得牵动了肋间的箭伤,新鲜的血液从绷带里渗了出来。
弗雷德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地上散落着绷带的碎片,深色的药汁在地板上洇开一片,床底的酒杯还在滚动,里面的酒水撒满了一地。
“殿下…”
帝斯凯没有反应。他的眼睛盯着地面某处,额前的金色碎发凌乱的黏在脸上,嘴角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口。他的胸口起伏很慢,呼吸声沉重而费力,像是每吸一口气都要用尽全力。
昔日意气风发的帝斯凯,此刻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傀儡,一动不动的靠在床上。
弗雷德明明嘱咐过下人不要给王子送酒,这满屋的酒瓶让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殿下。”
弗雷德轻声唤道,将药箱放在一旁。
“看来您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
帝斯凯没有抬头,手臂垂落在床沿。
“你说……”
“她为什么要选在初冬的时候走?”
弗雷德沉默地取出一条新的干净的绷带,动作轻柔地解开了帝斯凯腿上染血的布料。伤口已经发炎,边缘泛着青灰色。
“她最怕冷了。”
帝斯凯带着酒气自顾自地说着,浅蓝色的双眼目光涣散。
“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连坐在壁炉旁都要裹着毯子……”
弗雷德把蘸了药水的棉布按在伤口上,把帝斯凯弄疼得抓紧了床沿。为他包扎好后,蹲下身,动作利落地收拾起地上散落的碎片。
此时帝斯凯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弗雷德的背影上。
弗雷德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中的动作突然停顿,说道。
“克里诺殿下是不是和她说了什么?”
“克里诺?”
帝斯凯重新打开了歌莉夜留下的那封信,右下角写着一句话。
“愿萤火引你归途,而非困你于旧笼。”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或许…克里诺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
冬季的早晨四处还是乌黑一片,帝斯凯一脚踹开克里诺的房门,门板重重砸在墙上,他的怒意就连门口把手的卫兵也拦不住。
克里诺刚从床上站起,连外套都还没来得及穿上,就被冲进来的兄长一把揪住了衣领。
“你对她说了什么?”
帝斯凯刻意的低声说话比怒吼更令人胆寒。他的手指紧紧拽着克利诺的领口,让他整个人都倾斜了过来。
克里诺装出一副茫然的表情:“兄长一大早的这是做什么?”
帝斯凯从怀中掏出两封信,甩在克利诺脸上。一封是歌莉夜的笔迹,边角已经磨损,另一封是模仿弗雷德笔迹的假信。
克利诺的表情顿住了,他的目光在两封信之间游移,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
“是我做的又怎样?”
他拍开帝斯凯的手:“我这么做可是为了你好!”
帝斯凯紧握拳头的手悬在半空,对准了克里诺的脸庞。
“娶那种女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克里诺站起身,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
“一个被别的男人抛弃的女人…”
帝斯凯的拳头不再犹豫,狠狠地砸在了克里诺的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对克里诺动手。
克里诺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桌子。他的嘴角渗出血丝,却笑得更加猖狂。
“怎么,我说错了吗?”
他用手抹了把血。
“是我把她赶走的,以你的条件,这天下的女人随你挑,你偏要…”
帝斯凯再次扑上去,却被闻声赶来的侍卫拦住。四名侍卫架住了他想要拔剑的手臂。
“放开!”
帝斯凯怒吼,挣扎时伤口又再次崩裂,血从绷带里渗出来。
克里诺喘着气,努力扶着桌子站稳。
“叫御医来!”
他对侍卫下令:“帝斯凯伤势复发,神志不清…”
“都住手!”
博林夫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穿着晨袍,显然是匆忙赶来的,披发都未梳整齐。
“母亲!”
克里诺的脸上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
“帝斯凯突然闯进来…”
“给我闭嘴。”
博林夫人冷冷地打断他。她走到帝斯凯面前,示意侍卫松手。
帝斯凯的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双眼紧盯着克里诺,下一刻他就要拔剑了。
“御医马上到。”
博林夫人对帝斯凯说,声音十分平静。
“你先回去处理伤口。”
帝斯凯甩开侍卫的手,弯腰捡起地上的信。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每个关节都在疼痛。
“这事没完!”
“你最好祈祷我的剑别沾染你的血。”
博林夫人看着帝斯凯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向克里诺。她的亲儿子正揉着红肿的脸颊,眼里满是愤恨。
“你做了什么?”
博林夫人质问。
克里诺别过脸:“我只是帮王室清除污点。”
博林夫人沉默片刻,突然抬手扇了他一记耳光。
“愚蠢。”
克里诺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母亲竟然为了那个贱民扇了自己一巴掌!
侍卫架着帝斯凯退出了房间,走到门外走廊时,他用力挣开侍卫的钳制,伤口撕裂的疼痛让他低吟一声,但仍旧站稳了身体。
“放开!”
他低吼着,眼神冷得吓人。侍卫们犹豫片刻,终于退开几步,但仍守在走廊两侧。
帝斯凯扶着墙壁喘息,却听见房内传来博林夫人和克利诺的对话声。
“你疯了吗?非要和他撕破脸?”
帝斯凯本要离开的脚步顿住了。
房间里,克里诺一把推开博林夫人为他敷脸的手帕。
“我受够了!”
他的手捶向桌面:“母亲你为什么要护着他?那个平民女人生的杂种!”
“住口!”
博林夫人厉声喝止,快步走到门前将房门关紧。
“你以为我愿意看你受委屈?”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总是推举他上前线?”
克里诺冷笑道:“因为母亲眼里,包括这王城所有人的眼里都觉得只有他才是坎佩冬的主力战将…”
“因为战争会死人!”
博林夫人突然抓住儿子的手腕。
“让帝斯凯去争战功,让他去为国王开疆拓土。总有一天他会战死沙场…”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轻柔。
“等帝斯凯战死后,他打下的疆土,他挣来的荣耀,不都是你的?”
“你以为乌瑟尔陛下和我真的在乎他?”
博林夫人哼笑了一声,接着说。
“帝斯凯不过是个好用的棋子。等他没了价值...”
她轻轻抚过克里诺红肿的脸颊。
“我的儿子才是真正的王储。”
克里诺眼中的愤怒渐渐变成某种狂热和欣喜。
“那现在怎么办?他要是去找那个女人…”
“那便让他去。”
博林夫人冷笑道。
“邻国正在暴动,边境部落早就想撕碎王室成员。”
“如果他执意要走...乌瑟尔陛下那边我会安排。”
帝斯凯悄然后退两步,转身时不小心踩到几块石子,这动静让房内的说话声立刻停止。
他面无表情地大步离开,鲜血从握紧的掌心滴落。
帝斯凯回到寝宫,关上了房门,手指在门闩上停留了片刻,确保它牢牢锁住。
房间里很暗,只有壁炉里将熄的余烬发出微弱的光。
他慢慢走到床边,没有点灯,也没有叫侍从。
他伸手想要去解开那染血的绷带,却发现手指抖得厉害,怎么也解不开那个简单的结。
他又试了几次,终于放弃,任由手垂在身侧。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帝斯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那缠绕着歌莉夜发带的手在不停的颤抖。
房间里仍是一片狼藉。
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抬手捂住眼睛的瞬间,指缝间有股温热的液体渗出。
一开始只是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想起了歌莉夜临走前的那封信,想起了战场上倒下的战友,想起了克里诺嘲讽的嘴脸,想起了博林夫人冷冷的话语…
帝斯凯蜷缩着身体,额头抵在膝盖上,任由眼泪汹涌地滑落。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处传来,他再也压抑不住,发出一声低哑的啜泣。
房间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帝斯凯哭到最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干涩得疼痛。眼泪流尽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胸腔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疼还在继续。
他缓缓躺下,连外套都没有脱,就这样睡在床上,独自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黎明时分,阳光还没有照亮天际,侍从总管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乌瑟尔的寝宫。
“陛…陛下!”
“帝斯凯王子殿下不见了!”
乌瑟尔从床榻上惊坐起。
“你说什么?!”
侍从总管跪在地上,因为奔走寻找而满头大汗。
“殿下的寝宫空无一人,就连他的佩剑都不见了......”
乌瑟尔一把掀开被子,身旁的博林夫人也随之坐了起来。
“找!给我继续找!”
他怒吼道:“把王宫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已经是正午了,大殿内的邻国使臣已经等候了两个多小时。他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座椅扶手。
“看来贵国的王子…比我们北境的雪狼还难驯服啊。”
乌瑟尔的脸色铁青。博林夫人适时地走上前,轻轻按住丈夫的手臂。
“陛下,不如让克里诺......”
乌瑟尔思索片刻,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就按王后说的办。”
“克里诺,你去。”
站在角落的克里诺眼睛一亮,但很快垂下头,做出一副谦逊的模样。
“遵命。”
这一次的接见还算顺利,当夜,博林夫人的私人书房内,克里诺举着酒杯,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母亲,您看到父王的表情了吗?”
他啜饮一口葡萄酒。
“好像帝斯凯是故意在今天逃跑,就为了羞辱他一样。”
博林夫人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红色的长卷发。
“别高兴得太早。”
“西部的领地正在暴动,如果他真的去了那里......”
“那就再好不过了。”
克里诺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让那些野蛮人解决他,省得我们动手。”
博林夫人转过身,语重心长地提醒一句。
“所以你要好好表现,尤其是在邻国使臣面前。”
“放心吧,母亲。”
克里诺整了整衣领。
“我会让父王知道,谁才是他值得骄傲的儿子。”
一个星期过去了,帝斯凯依然杳无音信。
乌瑟尔的怒火与日俱增。每天早晨一醒来他都会质问侍卫统领有没有帝斯凯的消息,而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朝臣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说帝斯凯是去寻欢作乐了,有人说他是畏罪潜逃,毕竟战败的责任还没追究…
“继续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与此同时,坎佩冬城外,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正在暴风雪中艰难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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