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面调整了半口茶的功夫，腿部的麻痹感终于消散。半砺不敢耽搁太久，灰尘都来不及擦便从地面火速起身，大步冲出房门。
刚踏出卧内。
弹指一挥间，半砺发觉自己恍若进入了一个未知的陌生空间，眼前不知哪来的白芒，赫然直钻双目，刺眼得厉害。
四周同时带着那抹熟悉的皑雪气息。
她下意识紧锁眸眼，一边抬手遮挡眼睛，一边谨慎地往前行踏。
在四通八达的空间里大约走了七八步的距离，周身浓雾与白芒于身后慢慢收敛，直至消失不见，一抹柔和的光亮倾斜打照在面颊与身体上。
环境安静极了。
半砺放下手，睁开眼朝前望去。
才发现面前是片一望无际的灰白海面，没有波浪，静寂死沉得了无生气。
她的双脚正踏在水面上，滴水未沾，片缕未陷。
半砺能感觉到，似乎有种力量在辅助着她，让她得以在海面上站直。如同站在干泥地路面一般平衡稳定。
而与自己相隔差不多十米远的地，叶乘正背对着她，抱臂站在那。淡金色的光镀在他身上，长长的影子覆落到波光粼粼的海面里。
他没有回头，样子看起来应该等自己有好一会了。
半砺抿直唇瓣，又瞧了眼脚底的海面，试探着迈了一步，发现的确没有沉下去。
她胆子大了些，几大步朝叶乘跑过去，飞速跑到他身旁。
“师父，这是何地？”半砺打量周围问道。
她在这三重天这么些年，还从未来过深海中央。
眼前这海的四面无任何标记，她无法得知此为何处。
叶乘低头瞧了她一眼，眼神滞留在她通红的双颊上。那上面的皮肉还有些脱皮和皲裂。
“此为无量海，位于三重天边远西部，是条死海。”他道。
说完，他目光放在她脸上，看了看，突然抬起一根修长的食指，朝她的脸伸过去。
指肚先是在她右脸上轻轻戳了两下，随后又在左脸的位置轻轻戳两下，最后重重压在了她的额心处。
就这样按着不松手。
冰凉的温感顺着他干净细腻的指腹传入自己的皮肤。
过了许久，她被压住的部位已然发寒，那只手指却依旧发凉，根本暖不热。
半砺有点懵：“…………”
但她没仰头，仅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两颗血红色的瞳孔忽然往上移，目光绕过那只白皙的手指，直直落在叶乘没什么情绪的面庞上。
她道：“死海？”
怪不得这样死气沉沉。
确实跟死了几百年没什么差别。
叶乘手仍旧压在她眉心，见她不明所以，他饶有兴致地说：“正是死海。”
“半砺不妨说说，本神带你来这目的何在？”
半砺注视着那双带着薄薄笑意的眼眸，定了几息，方才说出自己的想法：“此处风平浪静，适合修行，莫非师父是想让徒儿在这坐定静心、施行教学？”
叶乘徐徐低笑：“没那么复杂。”
半砺：“…………”
“…那师父计划让徒儿做什么？”她问。
叶乘唇畔的弧度弥漫着温笑，声线低哑蛊惑：“半砺可怕死？”
“…………”
在这个问题上，应该没有人会说自己不怕死吧。
半砺实诚道：“回师父，没人不怕死，徒儿亦如此。”
得知她肯定的答案，叶乘漂亮的眸弯了一度，嗓音轻润，好一通善解人意：“嗯，怕就对了。”
那双温柔似水的浅眸折射着天际的金光，亮如星辰，好一副颠倒众生的妖孽样。
不过，他比妖孽少一分媚，比仙神多一分邪。
半砺静静看了会，翕动唇瓣正要说话，孰料他却先她一步开口道。
“本神带你来这，正是为了找死的。”
半砺：“…………”
“哈？！”
“找死？这是何意？”
她怕死所以要带她找死！
那她回答不怕死是不是就不用找死了。
她这次终于控制不住地把脸倏地抬起，睁圆眼眶，瞳孔里布满难以置信，微张唇瓣盯住那张笑靥如花的面孔。
叶乘食指换了处位置，不再按着她的眉心，而是移到她红通的左脸颊，随后以同样的方式霸道地按住。
半砺脸颊被压住的地方立马凹了进去。
她：“…………”
叶乘见半砺如此惊诧，则玩起大起。他蓦然弯下腰去，目光从上往下凝视她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缓慢道。
“没错，本神带你来这正是为了找死。”
“你可知这无量海为何被称之为死海？”
半砺略做思考，她待在这海面算算已有半柱香的时间，可脚底的海水始终保持风轻云淡，毫无动静。连浪都不起。
一般海水波涛汹涌，鱼虫海兽若隐若现。
而这无量海与一般海面惯有的场面大相径庭。
所以这无量海被称之为死海，莫非是因为海中并无生灵？
“难道，是这无量海中并无生灵？故为死海。”半砺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
叶乘垂下眼皮：“说对了一半。”
半砺嘴角微微上扬。
对一半也是对。
她更自信了，主动询问道：“那师父，另一半答案是什么？”
叶乘重新掀开单薄的眼睑，望着她，非常认真道：“另一半答案就是，这无量海今早平旦之前还有数万海底邪祟，而此时我俩脚底下这片无量海，已经找不出一只邪祟。”
“…………”
半砺愕然，反应很大，声音格外嘹亮：“……啊？”
“那它们都去哪了？”
数万只——
究竟是遭了何瘟神？！
竟然短短几个时辰就全体失踪。
不。
往好了说是全体失踪。
往坏了说，就怕它们如今已遭遇了天大的不测。
所以是何方瘟神？
竟有如此本事。
顷刻间覆灭海底邪祟全族。
实在强大得过分——
见半砺这震惊不已的模样，叶乘剜了她一眼，不解道：“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咳咳。”
半砺轻咳两声，竭力平复自己骇然的心情，语调变着花样地装正经，回道：“徒儿方才就是有些震惊罢了。毕竟这失踪的不是一只海底邪祟也不是两只海底邪祟，而是数万只海底邪祟啊。师父，它们究竟是遭了何方瘟神降世，竟有如此天灾。”
叶乘：“…………”
他唇角渐渐绷成一条线，眯起眸子，冷冷地睨她。
不说话，但是看起来挺不开心的。
半砺安静地注视着他，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不会吧。
从他无声的眼神里。
她自认为自己好像懂了。
见他不高兴，她正要张口道歉，把局面挽救回来。谁料他先一步探知到她的举动，哼了一声挺直腰杆，侧过脸去，面朝金色旭日。不再看她。
只是那根冰凉的指尖还戳在她面颊上，这次力气似乎变大了，戳得更深。
她脑子都歪了。
半砺：“…………”
罪过罪过。
“咳咳。”
她又壮胆似的咳了两声，把声音往软了发，调转话术道：“师父，这遇见您啊，是它们的福分，方才徒儿口无遮拦说错了话，您要打要骂，尽管过来。徒儿毫无怨言的。”
边说，她边悄摸观察身旁这人的侧脸轮廓，从她的视角只能看见他清癯的下颔，无法得知他此时表情如何、消气了没有。
不过没说话，那应该就是没消气。
半砺真想回到说那串话之前，狠狠捂住自己的嘴巴。
真该死啊！
说什么不好，说他是瘟神。
换谁过来都要不高兴。
她思索片刻，继续道：“它们人多势众还能输给师父您，这是它们没用。那么多人都赢不了师父您一个，足以证明您的本事高强，无人能敌啊。这么厉害的师父，得之我幸啊。”
别说，她算是对自家师父的实力有了初步的了解。
数万海底邪祟，短短几个时辰，全部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她算是押中宝中宝了。
真是她的宝贝师父。
果然，这话说完，压在自己面颊上的食指动了动，可仍然未移开。
他终于开口了：“本神问你，谁是瘟神？”
半砺赶紧接话，热情似火：“回师父，徒儿是瘟神。”
只听叶乘轻哼了一声，咕哝道：“本来就是你。”
半砺点头：“是是是，是徒儿，都是徒儿。只求师父您别生气了，原谅徒儿吧。”
听着腿边诚恳认错的声音，叶乘内心的气郁愈渐消散。他冷着脸回头，瞟了一眼面前没有原则地使劲道歉的人。
他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哼，懒得再跟她计较。
“只此一次，下次再敢说本神是瘟神，那这个师父你另请高明吧。”
半砺见他还愿意原谅他，赶紧竖起三根手指天发誓：“师父，徒儿对天发誓，不会再说您半句坏话，今后您说一徒儿断不会说二。徒儿的真心，天地可鉴，您就把心收回肚子里。徒……”
轰隆隆——
誓还没发完，闷沉的雷声忽然于天穹云端后响起，动静过大，震得脚底的海面都涌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毫不留情把她的发誓仪式中断。
半砺：“…………”论拆台这件事。
她脸面有些挂不住。
打雷下雨乃世间常态，叶乘倒并未在意这种时候打雷有何不同，他只瞧向面前这个两颊红通滚烫的人。好奇问道。
“你这脸为何这般红？从第一面起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
说着他又用手在她左脸右脸上来回戳，动作里带着浓浓的稀奇意味。
半砺没想到话题就这样盖过去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匆忙扬起脸。就任由他用手在她脸上一通乱戳。
“师父，徒儿自幼火气旺，虽然是龙族，可体质却是偏火，故而稍微动一点或是热一些，这脸就会发红发烫。”
原来一直戳她脸是好奇这啊。
叶乘又无聊地戳了三四下，便将手指收回来。他笑起，语焉不详道：“原来是这样啊。”
半砺嗯了声。
不知他问这干嘛。
她正暗自琢磨时，叶乘倏然原地盘腿坐下来，柔软的宽大衣袖垂落在灰白水面，那抹天缥色几乎与周围的金色光芒融为一体，衬得他更加唇红齿白。
这样被镀了一层金边后，他更像不染纤尘的菩萨了。
“你且坐下来，为师带你入肓。”
“入肓？这是什么？”
半砺虽然不解，却还是乖乖坐下来，端正地盘腿坐在叶乘面前。
叶乘道：“一般对于没有灵根也没有任何仙气辅助的普通人来说，是无法直接开始修炼。而你不一样，你不久前吸收了大量仙气，拥有修炼的后天优势。至于那股野蛮仙气，已经于昨日被为师积压在你的身体里，如今它们是能够助你提早升阶的精华内息。”
“所有人修行的过程，虽说需要不停地寻找与吸收仙气或是天地灵气，以此来补充自身精华。可光补充，缺少能力将这些仙气与灵气炼化成更高级的能量——炁的话，修炼照样取不到任何有效成果。”
“入肓便是积累、炼化、壮大自己的炁的过程，分为早炁、中炁、晚炁三个阶段。当你还处于早炁时期，便需要多去寻找天地灵气，然后不断炼化，直到体内的炁变得强悍、稳固，这时你就可以脱离凡物范畴，开始延长寿命，正式踏上修行旅途。”
“该期间，你便能够内视、离魂、使用一些简单的法术，比如点火、聚水、轻身术等各种法术。”
解释到最后，叶乘平静地把自己的两只手反着抬起，伸到两人中间。
半砺听他说完，终于了解了何为入肓。
法术——
半砺默念。
这可是她毕生所求啊。
“师父，徒儿明白。”
她弯唇，看向他的两只干净的手心，上面沾满闪闪金光。半砺眸眼蓦地加深，追问道：“师父，这是……”
叶乘道：“你将双手以掌心相对的方式放上来。这三重天灵气稀少，前期为师将会为你渡入仙气，并带着你进行一次入肓的过程。这次过后，再有新进入你体内的仙气，就得由你自己完成入肓，炼仙气成炁。”
原来如此。
半砺了然于胸。
她点点头，将双手抬起，放到了叶乘的掌心里。
叶乘阖上双眸，浓密纤长的眼睫铺盖在瘦削冷白的眼窝处。
半砺学着他的模样，也闭上双眼。
叶乘蓄积神力。
不多时，两人掌心相贴之处便漫起掺杂细碎霜雪的微凉清雾，这股雾气达到一定的强度，就开始围着叶乘和半砺的掌心交叉飞窜。
最后全部顺着半砺的手臂一路攀爬向上，直到全部聚集于她的眉心神府中央，接着有条不紊地钻进她的神府。
半砺闭着眼，能感受到有股不属于自己的仙气从自己的眉心钻了进来，那种感觉与昨日在龙吟山上遭受的经历一模一样。
头重脚轻得厉害。
可没过多久，又有一股轻柔的气息赶在后面，从眉心钻进来，与神府里的那股野生仙气对抗，直至彻底将它压制。
终于，方才还笨重得不行的脑袋，此刻登时轻了下去。
似乎可以运用已经炼化的炁来对付这股野生仙气。
然后将它炼化。
只是如何运用，怎么才能成功。
这就需要自己琢磨与不断尝试。
半砺脑袋歪了歪，简单思考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道弧线，随后感觉到自己手心下的手已经收回，她默默睁开眼。
目光直接对上那双美如碧涛的瞳眸。
半砺弯着的嘴角弧度更深了。
“师父，徒儿大概学会了如何入肓。”
叶乘单手支着下巴：“很好。”
“今日你的任务就是把这初步入肓的步骤走熟悉、走熟练，往后不管吸收的仙气是多是少，你都要做到几息之间面无表情地完成入肓。”
半砺正襟危坐，接受这个任务，认真道：“师父尽管放心，徒儿定会完成您所交付的任务。”
叶乘满意地从水面上站起身，弓起两只手指，俯身在半砺的两个龙角上轻轻敲了两下。
霎时，新的仙气重新强行灌入神府。
那股头重脚轻、头昏脑涨的感觉又回来了。
叶乘盯着她，道：“日落西山之时，本神会过来验收今日练习成果，希望你不要偷懒。”
他说完，直起腰，转身踏水肃肃离开。
半砺望着他的背影，急忙喊住他：“师父。”
叶乘停住脚步，侧过脸来望她：“嗯？”
半砺朝他温柔地弯唇，说道：“您若是闲来无事的话，可以去徒儿家西北角的冰窟看看，柜子里的东西，全是你的。”
叶乘眨眨眼，茫然不解，却还是拖着悠长的声音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神不去看看的话，似乎会错失许多东西。”
半砺依旧坐着，两只手放在膝盖处，听见他的话，她挑挑眉，道：“师父尽管去，不会让您失望的。”
叶乘收回目光，丢下一句“那本神就去瞧瞧，看到底有何惊喜”就走远了。
不多时，他的身影凭空消失在眼前。
半砺笑着收回视线，开始进入自主练习阶段。
入肓≈炼炁。
炁＝能量。[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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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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