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乘从无量海回来，正好身处半砺家大堂正中心的位置。
对于普通农家来说，厅堂置办方面十分简便。只需一张方形四角桌和两把黑胡桃木制成的板凳即可。如此简约，成就一个会客大堂。
桌凳正对的前方大约四五米的地方，叶乘眸眼迷离，浑身忽然乏力得厉害，皮骨瘫软，连同呼吸都前所未有地跟着陷入急促与紊乱中。
他努力强撑了一会，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慢慢丧失一切支撑能力，身体格外羸弱地摇晃了一下。
叶乘喉咙滚了滚，撑开眼睑无力地扫了周围一圈，直到看见身后的凳子，才动了动嘴唇，软着双腿，踉跄几步走到四角桌旁坐下。
刚坐好，他便烦躁地将手肘搭在桌面，虎口按住眉心，阖上双眼尽力沉心静气，可大脑里那股麻乱感势头正烈，甚至愈发肆意横行。
情况完全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先是脑子昏沉、两眼发黑，随后再一路向四肢百骸发散，惹得手脚一阵瘫软。
手难以抬起，脚亦走不动路。
更可怕的是，他能察觉到浑身的神力正以一种不可逆反的速度飞快流失。
任他怎么运功挽留都效果甚微。
这多年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叶乘此刻难免有些招架不住，内心莫名地感到气愤与慌张。
这种脱缰之马般的突发际遇，滋味真不好受。
虚弱的、不堪一击的、路都走不动的。
倘若这时候有哪个仇家突然找上门来，他这命应该也走到尽头了。
叶乘清瘦的肩骨线条跟着呼吸微微起伏。他拧眉，心烦意乱地摊开颤抖的手，然后满眼困惑地打量自己的手掌心。
昔日苍白冰冷的掌心此刻沁出细小的汗珠，正密密麻麻地贴在黏腻的皮肤上，酿成一片汗津津的湿热。
叶乘弯起指腹蹭了蹭，汗珠立刻连成一片，沾湿指端。
在赤色阳光下，沾染润气的掌心闪闪发亮，晃眼得厉害。
‘嘭——’
叶乘脑袋倏地栽倒下去，脸颊压在手臂上，疲软地闭上眼。
霎那间，墨色长发又浓又密，柔顺又凌乱地披散在他清瘦的肩部与背部，一路向下遮住用素色腰绳勾勒起来的无比纤细的腰线。
而素色的腰绳一条的终端垂落在衣摆侧面，一条蜿蜒地落在长腿膝盖处。
远远望去宛如一位慵懒又俏丽的画中仙。
…………
“布三道友，你将来可有新打算？”
“将来嘛，嗯……就是望半砺成龙，带我飞黄腾达吧。自己努力不如让朋友努力，我跟着吃剩饭。”
“哈哈，我俩真是不谋而合啊。我勤勤恳恳地给半砺当看门虫，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她能平步青云、功成名就，我好沾她的光，共同出人头地啊。”
“看来咱俩不仅志向远大，还即将走同样的一条路。如此看来，往后这日子啊，我们可要携手共进，有难同当啊。”
“说得好，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们一起来守护半砺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将来不管谁吃香的喝辣的，都不要忘记彼此啊。”
“好好好，布四道友，我俩一言为定。”
哧——
话音刚落，由万千透明锋利的雪针凝聚而成的雪球突然从大堂门内迅速冲出来，气势恢宏地朝布三布四一旁的土墙横扫过去。
轰啦——
一道威力不可小觑的雪光如烟花炸裂般乍现在眼前。
眨眼间。
原本坚固的土墙忽然被砸开一块巨大的洞，而原先粘黏在墙里的土块因受力过大，已经不堪重负地被迫飞出了二十多米远，掉进了远处的闲置田地里。
压死一片褐色草木。
呼啦呼啦的风从破口吹进来，把布三的毛发吹乱，把布四薄薄的翅膀掀翻。
布三：“…………”
布四：“…………”
话真的不能说太满。
大堂内。
叶乘刚苏醒不久，他翘着腿坐在凳子上，能感觉到昏睡过去之前流失掉的所有灵力此刻已经全部复苏。
为了验证是否为真，他当即翻开手掌，聚了半分的神力，陡然冲门外的土墙打过去。
在这半分攻击下，厚重的土块不堪重负地裂开、飞出，细碎泥土轰轰烈烈撒在案发地点。
现场一片尘土飞扬。
眼见土墙轰然飞出二里地，消失在院外。
叶乘心满意足地扬扬唇，从凳子上站起身，事不关己地款步离开。
他就知道他不会突然变成一个废物。
虽然不知道刚才那段时间自己发生了何事，可好在功力悉数回来了。
叶乘径直朝半砺的卧房迈去，他背着十几件孩童衣物走了一天，浑身笨重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他得把它们放到她卧房去，随后再去半砺所说的西北角冰窟瞧瞧，看究竟是何惊喜。
值得她这样神秘兮兮的。
半砺的门压根没关，叶乘长腿一跨便踏了进去，潇洒自然地将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从衣袖里拿出来，叠整齐，呈现豆腐块的形状，一件挨一件跟摆地砖一样摆满她的床榻，随后他一个转身，看见了墙角那堆话本。
叶乘嫣红的唇角忽地一弯，几大步走过去，兴致勃勃地蹲下去，跟土拨鼠刨土一样勤恳地翻找底下的书籍。想找新的话本看看。
早上他过来是随手拿了最上面的看。
谁让那个小娃娃睡得那般死气，他都不好吵醒她。
正巧此时她在无量海那端自主练习，他有时间慢慢找、放肆找。
本来她就说了这些书都是给他看的。
他想怎么翻就怎么翻。
爱怎么翻就怎么翻。
她这里的话本故事真的跟其他地方的类型不一样。
十分好看。
不多时，堂堂上仙界鼎鼎有名的大魔头叶乘终于把墙边弄得一片狼藉，各种书反着倒正着倒后，他找到了一本全新的话本，里面附有水墨图画参考。
《男受取悦妻主的一百八十种榻上口口》
——主讲标准动作，不亲自演习，适用全部真夫妻，非夫妻谨慎模仿。
叶乘握着书先是翻了翻，看到前言写了一段话：男人读物，女人勿看。要是有男人不听劝告主动给自家女人翻阅了，到时候发现自家女人不上套可不怪我。
“管你男人女人谁才能看呢，本神今日统统都要看。”
他皱着眉思考良久，最后扯起嘴角，冷冷地陈了一句，霸道地抱着书起身，朝冰窟的方向走去。
冰窟与其他地方相比，温度要低上许多。
因为在地底的缘故，即便是身处白日，依旧暗淡无光。
叶乘抓了院子里搁李子树上闲聊的一鸟一虫来给他掌灯。
布三布四不敢不从、被迫营业，两个都拿着一盏珠光贝壳灯，分别飞在叶乘的肩头两侧。明亮的火焰在两片贝壳之间轻轻摇曳，点亮整间冰窟。
一鸟一虫瞪大眼睛扫望四周，惊讶却不敢说话。
哇。
这里真凉快。
叶乘还在台阶上时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一个桃木柜子。
柜门紧闭，但没有锁。
他没有犹豫，抬脚直直走到柜子前，布三布四也赶紧追上去点灯照明。
叶乘一手拿住怀里的书，一手伸过去打开柜门，借着明光，他看清了里面正摆放着四个材质、形状各异的瓶子，都用盖子盖了起来。
白玉、七彩珊瑚、紫玻璃、蚌壳。
每种瓶身一见光就各自拉出一道道七彩漂亮的长光，甚至还冒起斑斑点点彩光。十分耀眼。
叶乘顿在原地，垂眸盯了好一会，才伸手将距离自己最近的白玉瓶拿出来，握在手中审视。
瓶器微沉，晶莹剔透，里面有水。
仔细闻，这似乎不是普通的水，隐约带着点清甜，流入空中，缓缓钻入鼻息。
惹人欢喜。
叶乘浅色的眸子在火光下闪过一丝困惑，就这样抓住白玉瓶发愣。
“这是？”他问道。
布三是跟随半砺去县城采买的第一见证者，听见叶乘发话，无论它刚才再怎么恐惧于他的淫威下，还是如实回答道：“回神君，这是半砺给您买的甜水，每个瓶子里都装有不同口味的甜水。您现在手里拿着的白玉瓶里装的便是卤梅水。”
“而那瓶七彩珊瑚里装的是林檎渴水，紫玻璃瓶里装的是香薷饮，蚌壳里装的是水芝汤。”
甜水——
叶乘在心里复念了一遍，目光发散，瞳底悄无声息涌过一团模糊且遥远的暗流。
…………
无量海中央，半砺保持着盘腿坐定的姿势，回顾方才叶乘带着她入肓的整个过程。
琢磨他是怎么运用灵力将那股仙气提纯与积压的。
第一次，失败。
第二次，失败。
第三次，失败。
事不过三。
半砺闭眼凝聚自身灵力，逐渐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开始寻找自己失败的原因。
那团仙气跟未经世事的人一样，防备心极强。她越追它它窜得越快，别说提纯与积压，光靠抓住它都得耗费心力。
难道是需要平心静气？！
想法刚冒出来，半砺便立马入定，重新忍着那股头晕脑胀凝结体内的灵力。打算尝试一番。
这次她不再急躁，而是缓慢地、静悄地在空旷无垠的神府里仔细寻找那股野性仙气的行踪。
果不其然，本次行动中，那股野性仙气不似此前的急躁易怒，而是如一团漂浮的云朵缓缓在神府中移动。
找到了。
半砺翘起嘴角，慢慢驱动自己的灵力，像耐心狩猎的猎人，尽可能谨小慎微地朝停在半空的野性仙气靠近、覆盖，直至彻底吞噬。
野性仙气在灵力的交融与提炼过程中，逐渐失去原来的野蛮，成为她神府中万千炁的一员。
半砺轻慢地睁开眼，赤色的万丈光芒毫无阻隔地铺落在整片灰白的无量海面。
成功了。
她笑道。
半砺：一手哄师父一手搞修炼，不愧是我。
布三布四：呼叫呼叫，回家修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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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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