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十月并不冷，海风从太平洋上吹来，夹杂着咸涩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黏腻的湿热，仿佛每一寸皮肤都沾满了盐粒。琼斯·范拖着他的黑色行李箱走出洛杉矶国际机场时，白色衬衫的后背已经微微浸湿，汗珠沿着脊背滑落，让他不由自主地扯了扯领口。
在纽约的严冬里，他向来不怕刺骨的寒风，但这里的热却不同——它不是单纯的气候，而是案情与时差交织而成的压迫感，像一张无形的网，勒紧了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机场出口处，一辆黑色的SUV停在路边，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那是FBI西区办事处的特派员，名叫马克斯，一个二十出头的探员，戴着深色墨镜，头发剪得干净利落，手里懒洋洋地摇着一个钥匙扣，钥匙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范特工，欢迎来到天使之城，”马克斯笑着说，声音带着洛杉矶本地人的随意口吻，“LA那边合作态度不错，这次案子闹得太大，我们都等着你来救场呢。路上堵车，你要喝点咖啡吗？”
琼斯只是点点头，眼神疲惫却锐利。他在飞机上那漫长的八小时里，一眼都没合上，一直埋头翻阅那厚厚一摞关于埃略奥特·陈的档案。档案的封面印着一个大大的“机密”，里面夹杂着血淋淋的犯罪现场照片和密密麻麻的证词，让他脑中回荡着那些受害者的惨状。他没有时间听这些客套话，径直钻进车里，车内空调的凉风吹来，总算让他稍稍缓了口气。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窗外是棕榈树和闪亮的摩天大楼，阳光洒在挡风玻璃上，折射出刺眼的斑点。马克斯一边开车，一边试图闲聊：“这家伙太诡异了，媒体都叫他‘洛杉矶屠夫’。二十多条人命，半数遗体找到时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剩下的八具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市局的家伙们都快疯了，你觉得这案子有解吗？”
琼斯望着窗外，没有回应。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埃略奥特·陈的名字——这个名字几乎占据了洛杉矶所有媒体的头条，“连环杀手”“恶魔屠夫”“人间地狱”等字眼铺天盖地。对警方来说，这不仅仅是悬案，更是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吞没了证据、线索，甚至办案人员的信心。
车子终于抵达LA警局大楼，那是一座灰色的水泥建筑，看起来有些年头。琼斯推门进入大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和文件纸张与油墨的味道，走廊两侧的荧光灯嗡嗡作响，投下冷白的影子。几个本地探员抬起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那眼神复杂极了，混合着期待、质疑和一丝嫉妒——他是外援，外援意味着本地人解决不了的问题，意味着他们的失败。
审讯室的灯光偏白，刺得人眼睛发疼。房间狭小，四壁是灰色的水泥墙，角落里安装着监控摄像头，红灯闪烁着，像一双不眨眼的眼睛。金属桌子上散落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张，空气中隐约有消毒水的味道。
埃略奥特·陈坐在桌子对面，背脊微微弯曲，像一头蜷缩的野兽。他的双手十指交错，指甲被啃得参差不齐，正一点点咬着左手食指的指甲。那动作缓慢而有节奏，像野兽在磨牙，充满一种病态的耐心与享受。他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头发凌乱地披在额前，遮住了半张脸。抬头时，那双瞳孔漆黑如墨，里面空洞无物，仿佛两口被掏空的深井，让人不寒而栗。
琼斯停在门口，观察了片刻。这个人和档案照片里的不一样。照片里的他面容消瘦，眼窝深陷，像个街头混混，嘴角总是挂着嘲讽的笑。现实中的他，更像一团浓缩的阴影，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压抑感。他的衣服是监狱发的灰色囚服，袖口磨损，领口松松垮垮，露出一小截锁骨，上面隐约有旧伤疤。
“陈埃略奥特。”琼斯的声音不高，却干净利落，划破了房间的寂静。他走近桌子，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从容不迫。
对方没有回应，仍旧低头啃着指甲，指甲渣被吐出来，一点点堆在桌上，像小小的白色碎骨，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陪同的本地探员，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忍不住皱眉，脸上满是厌恶：“该死的疯子，已经三天了，他一句英文都不肯说。我们试过广东话、闽南话，甚至普通话，可他就是闭嘴。你要是也没用，那我们就得考虑其他手段了……”
琼斯抬起手，打断了他的抱怨：“钥匙给我，你们出去。”
门关上的刹那，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琼斯的呼吸平稳均匀，而埃略奥特的则略显急促，像风箱在拉扯。
琼斯把资料夹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翻开第一页，里面是照片、证词和时间线，他早已熟记于心，但这个动作是故意的，像是在给对方制造一种“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压迫感。他的手指修长，指关节微微突出，翻页时发出细微的纸张摩擦声。
“我看过你的档案。”琼斯开口，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声线平稳如水，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
“十三岁，你杀死了自己的父母。案卷说是持刀，凌晨，在厨房。那时候你还在念初中吧？邻居们说，你父母的尖叫声惊醒了整个街区。”
啃指甲的动作微微一顿，埃略奥特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琼斯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微变化，却不急着追问。他翻到另一页，继续道：“你被送进少年管教所三年，十六岁出来。之后你的人生就像一连串的小案件——斗殴、偷窃、非法入侵。你很聪明，动手之前，总会先踩好边界，研究监控、巡逻时间，甚至邻居的作息。可惜，从三年前开始，你跨过去了。跨得太远。”
“二十多条命。”他顿了顿，语气近乎冷漠，却带着一丝试探，“你自称是审判者？那些受害者，在你眼里，都是该死的罪人？”
终于，埃略奥特抬头，嘴角扯出一丝几乎看不清的弧度，那笑意冰冷而虚伪，仿佛在嘲弄整个世界。他的眼睛眯起，睫毛投下长长的影子，脸上的胡渣让他看起来更显沧桑。“审判者？哈……”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而低沉，用的是带点生硬的中文，像许久没开口的齿轮在转动。
琼斯心里一紧，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知道，自己踩到了第一块石阶——对方终于开口了。这是一个突破，但不能操之过急。
“我想知道，那些没找到的尸体在哪里。”琼斯直视他的眼睛。
“尸体？”埃略奥特笑声极轻，却带着一丝癫狂，“死亡是他们的归宿。他们被审判了。被净化了。他们的灵魂，终于从肮脏的躯壳中解脱。”
“净化的方式呢？埋葬？抛尸？还是溶解在酸液里？或者……你把他们藏在某个秘密的地方，当作你的‘收藏’？”琼斯故意加重了“收藏”二字，观察对方的反应。
“你不明白。”对方打断，声音骤然尖锐起来，眼睛里的光像刀子般闪烁，“他们不是尸体，是见证！见证这个世界的腐朽，见证我的正义！”
琼斯盯着他，冷静而坚毅。他浅棕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光，脸部线条硬朗，鼻梁高挺，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旧疤，是多年前办案时留下的。沉默了几秒后，他缓缓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推到桌面中央。
照片上的女孩有着稚嫩的笑容，扎着可爱的羊角辫，背景是陈旧的木屋，屋前是杂草丛生的院子。她穿着粉色的连衣裙，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看起来只有七八岁。
“爱丽丝。”琼斯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丝温柔的试探，“你的邻居。有人说，你们小时候关系很好。她教你画画，你帮她捉蝴蝶。那些夏天的下午，你们总是在树林边玩耍。”
空气仿佛被扭紧了，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骤降。埃略奥特的动作骤然僵住，指甲卡在牙齿间，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他的瞳孔收缩，呼吸急促了一瞬，胸口微微起伏。汗珠从额头滑落，滴在桌子上。
但很快，他低下头，继续啃指甲。
“你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吗？”琼斯追问，声音低沉，带着一□□导，“她在十岁那年失踪了。案卷里没有定论。可很多人说，是你带她去树林里玩。那天之后，她就再没回来。她的父母找了整整一个月，贴满了寻人启事。”
埃略奥特停了，手指抬起，慢慢把啃下来的指甲渣一粒粒摆在桌子上，排列成一个诡异的图案，像某种古怪的仪式。他的嘴角抽动，眼神游移，像是陷入了某段尘封的回忆。手指微微颤抖，关节发白。
“你在害怕？”琼斯低声道，声音如丝般缠绕，“还是你在怀念？怀念那个纯真的女孩，和你一起分享秘密的日子？”
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房间里只剩钟表滴答的声音，像是心跳在倒计时。
琼斯心里已经有数。这个名字是突破口，像一根尖锐的钩子，已经深深嵌进埃略奥特的神经。但他现在不能逼得太紧——猎物需要耐心，逼急了只会反噬。
他收起照片，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指甲刮过黑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转身走向门口。
“今天就到这里。”
门打开，走廊里的探员马克斯忍不住追上前来，脸上满是好奇：“怎么样？他说了什么吗？看起来你有点进展？”
琼斯只是摇头，步伐稳健，“我明天再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