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雪暗戳戳地往梁逸乘那边靠,虽没多说什么,但眼睛里的崇拜掩都掩不住。梁逸乘面色如常,碍于闻人语在旁,并未理会。
闻人语身为闻人之后,与梁逸乘一行官员谈论起朝政来气氛颇为融洽,彼此谦和有礼。话题绕着近来朝中事务,时不时还夸上几句,说什么“后生可畏”“少年英才”,场面也算得体。
很快,赵琮入殿,亲自来接阿玉入座。
这场宴席原本就是为皇帝一家设的中秋家宴,借节日名义,也为几位皇子及其妻妾营造一个“其乐融融”的氛围。皇帝端坐中堂主位,右手边依次是皇子们,有的携妻前来,有的独自赴宴。左手则坐着几位功勋大臣,或是有联姻关系的世家子弟,其中不少人阿玉并不认识。
她被赵琮引到座位上,安静地坐在他右侧。闻人语在他们对面,闻人雪则因为人生地不熟,显得局促,与阿玉小声商量后,索性坐在她身旁。桌子够大,闻人雪便在旁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东张西望,神情新奇。
宴席伊始,皇帝照例说了一段场面话,无非是敬天命、顺民意、修内政、安社稷之类,语气懒散,听得众人也只敷衍着点头称是。
最后皇帝摆摆手:“今日是中秋佳节,不讲那么多大道理了。大家吃好喝好,权当家人聚聚,感情要紧。”
席间几位皇子被轮流提点,其中尤以赵恒受夸最多。皇帝盛赞他在治水方面功绩斐然,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一时间众**赞,热闹非凡。
阿玉安静地坐着,一边听着夸赞太子的话语,一边悄悄观察皇帝的神情。
忽然,皇帝目光转向了另一边许久未发一言的晋王赵明,沉默片刻,长叹一声,语气颇为复杂地夸了他两句,也不知是真心,还是权作安抚。
阿玉有些看不懂,气氛虽和乐,却像藏着刀光。
桌上的糕点倒是与府中差不多,只不过今日场合太拘谨,她根本没什么心情去细细品尝。
不多时,皇帝隔着酒席,朝闻人语举杯遥敬。
闻人语起身,恭敬回礼,道:“愿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这一句尽显文士风度,落落大方,引得不少人侧目。闻人语一向代表闻人世家,祖上是开国元勋,他这一代虽行事低调,倒也深得皇帝信任。
相比之下,梁铭远这一脉出身平凡,虽无功名簿上耀眼光环,但长子梁逸乘如今仕途顺利,已渐渐崭露头角。梁瑶光更是与太子订了婚约,若顺利嫁入东宫,便能一跃成凤。
只是,前阵子关于烟雨楼的风言风语也传进了宫中。皇帝虽然听说,却并未当回事。在他看来,不过是些小女子之间的风流债,不足为惧。赵恒贵为储君,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顶多是他处置不周,影响了些许观感罢了。
宴席进行到中场,梁逸乘坐在阿玉正对面,频频望来。起初还算克制,可到第三次目光明晃晃地扫过来时,阿玉终于忍不住,回了他一个冷眼。
谁知梁逸乘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竟还朝她笑了笑。
这一笑不要紧,反倒把坐在阿玉身边的闻人雪看得脸颊发烫。
其实闻人雪选了这个位置,不光是因为和阿玉熟,也因为梁逸乘恰好正对。她早就注意到梁逸乘偶尔看过来,如今一抬眼,正撞上他含笑的目光,闻人雪心中一慌,忙端起酒杯,结果一紧张,手一抖,酒水洒了袖子,杯口“噗”地一声喷出些许。
这一动静不小,立刻惊动了满堂宾客。
皇帝喝得已有几分微醺,见状却并未动怒,只偏头看了眼那边,笑呵呵地问:“爱卿,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梁逸乘立刻起身,拱手行礼:“回陛下,不过是一点小意外,无碍。”
他话音刚落,皇帝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了他方才频频望去的方向——正是齐王、齐王妃,还有个不太眼熟的小姑娘。仔细一想,像是闻人家的小女儿,闻人语的妹妹。
皇帝一拍额头,顿觉明白了什么,笑着打趣道:“中秋佳节,心意倒是表现得挺明显的,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做主?”
梁逸乘听得一头雾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皇帝打断。
“梁逸乘,你觉得闻人雪怎么样?”
梁逸乘一愣,随即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回陛下,闻人雪冰雪聪明,天真可爱,倒是见过一面。”
“哦?”皇帝转头看向闻人雪,“那你觉得梁逸乘如何?”
闻人雪也傻住了,嘴里还残留着没咽下去的糕点碎渣,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前些日子在街头他救过我,今日又能相见,算是有缘。”
“竟还有这等缘分?”皇帝颇感新奇,听闻人雪简单讲了一遍当日梁逸乘救她的事迹,听着听着就点头道:“好,好!既然如此,我给你们做个主,结这门亲事如何?也算我为小辈们操一桩喜事。”
话音落下,满殿皆惊。
这番话宛如一颗石子投进湖心,激起层层涟漪。
梁逸乘整个人都是懵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对面几位皇子,包括赵琮与赵明也都一怔,这要是当真成了,那岂不是闻人世家与梁家结了亲?等于闻人家站了太子这边一脚。
梁逸乘正想起身说些什么,肩膀却被他父亲梁铭远稳稳按住,低声提醒:“闭嘴。”
他望向父亲,只见后者神色肃然,一个眼神压下他所有的疑问。
这时皇帝又连喝了两杯,酒意上涌,咳了几声,说道:“朕身体不适,先行告退。婚约的事,改日让礼部起草文书,送至两府便是。”
他说完这话,竟还感慨:“哎,老了老了,没想到这把年纪,还能替小娃娃们定几门亲事。”
话音未落,太医便匆匆跟出,剩下一众人面面相觑,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阿玉也有些发懵,她下意识看了眼闻人雪。小姑娘也一脸呆滞,睁着眼还在回味刚才那句“结亲”。
闻人雪才十四,还有两个月才及笄,根本没想过这么早出嫁。虽然不讨厌梁逸乘,但这婚约来得太突然,她一时竟也说不出是喜是惧。
梁逸乘这边脸色更难看。他沉着脸,一言不发,站起身,拂袖而去,丢下一句:“微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连个眼神都没给闻人雪,转身走得干脆利落。身后梁铭远欲言又止,终究没追出去。
闻人语看着妹妹的神情,目光变得愈发复杂。等到宴席散去,他神情沉沉地拉过闻人雪,低声说:“这件事,我们回去要好好谈谈。”
阿玉知晓那是人家的家事,不便多言,只默默望了闻人雪一眼,神色带着几分担忧。
闻人雪却悄悄朝她点了点头,神情仿佛在说“你放心”,随后阿玉便随赵琮一同上了马车离开。
另一边,闻人雪与闻人语共乘一车回府,一路沉默。
车厢内寂静如水,连马蹄声都仿佛被压低了几分。
闻人雪轻轻拽着衣袖,她知道——宴席之后,闻人语曾去求见皇帝一面。但两人谈了什么,她并不清楚。
她自小听哥哥的话,父母早逝后,闻人语几乎成了她整个世界。他宠她,护她,给了她最妥帖的照顾,也因此过度掌控了她的生活。
她一向相信哥哥的决定,却唯独在婚姻这件事上,心底有些犹疑。她不愿被管得太死,更不想人生在未曾思考前就被决定。
回到府中,闻人语将闻人雪唤到庭院,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神情照得愈发冷肃。
闻人雪这才看清,哥哥的情绪远比她想象得更激烈。
他走上前,重重按住她的肩膀,开门见山地说:“你不能嫁给他,不能嫁给梁逸乘。”
闻人雪愣了一下,低声答:“可是……我都快及笄了,嫁谁不都一样吗?”
“梁家不是好人家。”闻人语说,“你嫁过去,不会幸福的。”
闻人雪一时没了情绪,只淡淡地反问:“那整个京城里,又有几家能比他们好呢?都差不多吧。我听说梁逸乘没什么不良嗜好,为人也还算稳重,其实……也挺合适的。”
这话让闻人语一下被堵住了。
他沉了口气,道:“但他的家人,还有他的家世,配不上你。”
“那怎么办?”闻人雪问,“皇帝都当众指婚了。你不是也求过了吗?如果真能取消这桩婚事,你早该办妥了,也不用在这里和我说这些。”
她的话不轻不重,却极有分量。闻人语听得心中一震,低下了头。
是啊,他确实去求了。听到宴席上那封莫名其妙的赐婚,他就意识到不妙。
皇帝年纪大了,脾气却反倒更强硬,不容有人忤逆。他只是以“妹妹年幼,不宜早婚,与梁家子并不合适”为由婉转求情,却被皇帝一句话顶了回来。
“婚约既定,岂能随意反悔?难不成是梁家看不上闻人家的姑娘,还是你闻人家看不上梁家?若真如此,不如早些说清,朕好重新指婚。”
这番话直接将闻人语堵得哑口无言。
皇帝又补了一句:“反正还有两月才及笄,也不急着完婚。梁逸乘也不是心急娶亲之人,两家先走个礼数,等时机合适再说。再说了,两人当初还有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不为过。”
这些话说得冠冕堂皇,闻人语却清楚,宴上的“眉来眼去”不过是个借口。皇帝恐怕早有定策,而这桩婚事,未必只是他一人所为。
他想起了自家叔父——闻人家族中除了他这个少家主外,还有一位在朝中颇有话语权的叔叔,名叫闻人光图。
那人向来支持太子,而闻人语则态度中立。
宴后他出宫时,恰巧与叔父擦肩而过,看见对方眼中藏着的得意与满意,便知道,这一切恐怕不是偶然,而是早有安排。
他被迫走进了一盘局,甚至连他最想保护的妹妹,也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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