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喜欢张铁山的事,阿玉第二天就派人去打听了。张铁山的性子和她印象中一样,沉稳可靠。她又旁敲侧击地探了探张礼谦家的底细,得知他父母尚在,家里只有一个姐姐,已出嫁。他本人为人厚道,孝顺体贴。
得了这些消息,阿玉心里也就有了底。她暗暗盘算了一下,张铁山虽然现在只是个小吏,但志气不小,正在谋求转去某家王府做中尉。如果一年内真能如愿,仕途上再上两阶,便能算是稳当了。
春桃年纪与阿玉相仿,阿玉自然不想她太早出嫁,这一年刚好也是个观察期。春桃听她替自己筹谋至此,自是喜不自胜。
很快,秋叶节到了。
这段日子里,阿玉一直在训练骑马射箭,虽说离行家还差得远,但也算模有样了。力气大了不少,胃口也跟着涨。
秋猎,是皇帝为几位皇子设的狩猎竞技,地点就在京郊的皇家猎场,共计六日。每位参与者打猎所得按猎物种类、体型划分积分,最后积分最高者为胜。赏赐则由皇帝亲自定。
第一日,阿玉随赵琮一同前往狩猎场。
许多皇子都带了家眷,只是家眷多半留在外营,陪伴而已。少数胆大的,才会参与些追兔打鹿的小玩意儿。阿玉便是这少数之一。
他们营帐设在三皇子赵明帐篷旁。帐篷早由仆人搭好,只需整顿随身物品。赵琮与几位皇子一同入宫,听皇帝训话。
年迈的皇帝近来龙体抱恙,出入需御前侍卫扶持。可即便如此,秋猎还是照例举行了。
皇帝端坐高位,抚须微笑,语调温和:“此番狩猎,虽以武为先,终归是亲情为重。诸皇子当和睦互助,力争上游。”
众皇子纷纷起身行礼。太子赵恒抱拳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皇帝看着他,满意地点头。赵恒是他的次子,先皇后所出的大儿早夭,他便立了如今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为太子。太后虽不喜赵恒,却无可奈何。
其实,现任皇帝也并非太后亲生。昔日太后尚为皇后时久未得子,便过继了别妃之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二人早年势同水火,后来太后垂帘听政多年,积怨颇深。
此时,皇帝忽地望向角落:“咦,小七也来了?”
赵琮抱拳应道:“近日身子稍有好转,母妃惦念,叫我来散散心,未敢不从。”
皇帝点了点头,语气淡淡:“身子要紧,不必勉强。若觉不适,随时可退。”
话虽客气,然语气凉薄,旁人都听得出皇帝的冷淡。赵琮面色如常,恭敬答道:“儿臣记下了。”
训话完毕,天色已晚,皇帝因体力不支,回宫休息。留下众皇子与宾客,在猎场边举行篝火宴,为明日的狩猎开场。
炭火熊熊,香气四溢,桌上皆是今日猎得的野味。阿玉与几位家眷围坐篝火边,一只烤野兔焦香扑鼻,肉质细嫩,连她也吃了不少。
阿玉正大口吃着烤肉,嘴边还沾了点油,余光却瞥见旁边坐着一位端庄女子,姿态娴雅地扶着肚子,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慢咽。那女子察觉到她的目光,竟主动开口:“是七妹妹吗?”
阿玉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心里估摸着,这位怕是哪个皇子的正妃吧。只是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来观赏秋猎,未免太冒险了些。
那女子轻声道:“我叫祝宁。”
阿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三皇子赵明的王妃,便笑着行礼:“三嫂好。”
她嘴里还嚼着肉,腮帮子鼓鼓的,一边笑一边开口,滑稽模样惹得祝宁忍俊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两人随即攀谈起来,气氛倒也轻松自然。阿玉不禁问:“三嫂这是……又怀上了?”
她记得三皇子和三皇妃已有一子,才两岁多,可她竟从未听说三皇妃再次怀孕。
祝宁点头:“嗯,已经四个多月了。”
阿玉瞪大了眼睛,惊道:“四个月了?那来这猎场岂不是太危险了?”
祝宁看着她担忧的神色,温声笑道:“倒也无妨,我身子一向还算硬朗,只是过来陪两天,再过两日便回。”
阿玉点了点头,明白她只是走个过场,便也不多劝,只轻声叮嘱几句保重身体、小心行事的话语。
因赵琮那边的篝火宴尚未结束,祝宁也不急着回去,两人索性又聊了起来。
从哪家闺女出嫁、哪家小公子启蒙,到读书识字、时局风云,竟一时聊得投缘。
祝宁拉着阿玉的手,温和道:“七弟得你这样一位贤妻,也算有福气。”
阿玉一愣,被这句夸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祝宁望着远处的火光,轻叹道:“后宅中女子,本就不容易。有时候看得太透,虽是聪慧,反倒是一种痛苦。”
阿玉听得一头雾水,她原以为祝宁的人生该是顺遂的。她出身高门,父亲是朝中二品大员,自小与三皇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嫁入皇室后,夫妻恩爱,赵明也从未传出过半点风流之事,这段婚姻在京中素有“神仙眷侣”之称。
可祝宁此刻眼底却浮现出一丝浅淡的阴影。
随后的话题转向了儿时往事。祝宁说起她小时候,家教严苛,琴棋书画样样都学,规矩多、束缚重。
她唯一的亲哥哥年少夭折,家中从此缺了顶梁柱。后来父亲纳了妾,妾室生下一子,与她母亲关系从此紧张。
阿玉没想到能听到这些,也没刻意安慰,反倒大大咧咧地讲起了自己小时候在乡下的经历。
她说自己是祖母一手带大的,虽然清贫,但日子也有趣。夏天抓萤火虫、捉鱼、找蜗牛,还会去林子里剪蝉蜕卖钱。遇上有蛇或蝎子钻进屋,她也不怕,抓来泡酒。插秧时太晒,她就躲到林子里偷懒睡觉,回头被祖母臭骂一顿……
她一边说,一边笑,那副毫不在意又自在从容的模样,竟让祝宁生出几分羡慕。
“你小时候过得,竟也挺有趣的。”祝宁感慨道。
阿玉看着她,笑着问:“怎么,你想去试试?”
祝宁一愣,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阿玉轻声道:“那种日子其实挺苦的。你们这种从小养在深闺的,怕是受不了。我现在都不敢回去过那种日子,怕自己熬不住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那里坏处太多了。容易受欺负,口粮会被偷,一切都得靠自己争、自己守。还得防病防鼠疫,穷人过得太苦,尤其是女子。”
这些话听得祝宁神色一滞,缓缓垂下眼眸。
阿玉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别难过。你现在贵为王妃,晋王才华横溢,你们夫妻情深,日子过得好好的,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祝宁望着远处火光渐黯,忽然轻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阿玉吃肉的动作微微一顿,正咀嚼着的那一口也不知该吞还是该咽,只愣愣地看着她。
祝宁抬头望着夜空,语气低沉地呢喃:“也不知,什么时候百姓才能真正自由自在地活着……哪怕日子稍微好那么一点。”
阿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漫天繁星点点,如碎银般铺满夜幕。
祝宁轻声道:“在这天地之间,我们太渺小了。就像那星河里的一颗微光,任你再如何闪耀,终究也只是过眼烟云。岁月长河,历史洪流,哪会记得我们?”
她的话语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哀伤,像风吹落叶,带着宿命感的凉意。
阿玉沉默了一下,随后缓缓接话:“但我们已身处许多百姓触碰不到的位置。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决定,也许早就悄悄影响了一些人。就算无法撼动什么,至少能问心无愧地过完这一生,也算是好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单纯的坚定,却似乎在这苍凉夜色下显得太过天真。
祝宁转头看她,眉眼柔和地笑了笑:“若真如你说的那般好就好了。”
她的笑容浅淡,像是一朵半开的花,却遮不住话里那点讽刺意味:“你还年轻,还不知道,后宅和朝堂都是一样的,阴谋诡计才是常态。”
她叹了一口气,却并未继续说下去。
阿玉自然也听懂了她话中的隐意,却没多问。她知道,在祝宁如今的身子和处境下,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好。
这一场谈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其实这番话,并非阿玉真正的心声。她自小看惯了人情冷暖,也清楚世道艰难。但面对祝宁这样温婉内敛、又怀着身孕的女子,她还是说了些宽慰人心的话,只希望能让她心安一些。
这夜,两人也算是相识了。
夜深,阿玉回到营帐。
大概是晚饭吃了太多烤肉,加上油腻难消,她腹中隐隐胀闷。下人见她不适,赶紧盛了一碗冰镇果子来,她勉强吃了几口,才觉得好受些。
后来,她一个人披着外袍到帐外走了走,借着星光散步消食,顺便练了几招体操。那些都是前阵子请功夫师傅时学的强身健体的动作,简单却有用。
流了一些汗后,她回到帐中,粗略擦拭了一下便上了床。也许是这一天人太多太热闹,脑子还没冷静下来,她辗转好一会儿,才慢慢睡去。
可没睡多久,忽然感到床铺一陷。阿玉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黑影沉沉压来,吓得几乎一脚踹出去。
她定睛一看,是赵琮。
他大概是宴席结束后也洗漱过了,身上带着一点酒气和热水后的清香,此刻正毫无预兆地躺在了她身侧。
阿玉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入府以来,她一直单独睡。哪怕在这“夫妻”名义下,两人也不过是互不干涉罢了。如今突然多了个人睡在旁边,她只觉浑身别扭。
她轻轻动了动身子,想往外挪一点,却被他察觉了动静。
赵琮睁开眼,声音低哑:“你乱动什么?”
阿玉顿住了动作,皱眉看他,却也说不出个理来。毕竟两人现在同帐而眠,是合情合理的事。若分开睡,反倒惹人非议。
她只得叹了一口气,把身子一转,背对着他躺好,闷声说了句:“好吧。”
赵琮看着她的后脑勺,没有再说话。帐中陷入沉默。
这一夜,两人同床,却心事各异。
阿玉翻来覆去许久才勉强睡去。但这一觉,毫无舒适可言。帐外风大,帐布猎猎作响,加上身旁多了个人,总让她睡得浅,几乎一整晚都维持一个姿势。
等到天色微亮,她睁眼的第一刻,浑身僵硬,骨节生疼。
她苦笑了一下。王府里的床是柔软香暖,可换了猎场的临时营帐,再加上这风声、这人,这夜还真是难得的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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