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这场剧变,让所有人都以为,随着太子一党的覆灭,唯一剩下的赵明将理所当然地登上帝位。而作为他亲密弟弟的赵琮,自然会全力辅佐。
可当阿玉亲眼见到地牢深处那个被重重看守的囚犯时,她才明白,事情远非世人想象的那样。
赵明和他的正妃祝宁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他们曾以琴瑟和鸣闻名京城,即便祝宁曾不幸流产,他们仍还有一个已会跑跳、快要入学堂的儿子,那孩子如今被软禁在深宫某处。
而此刻,曾经风姿卓绝的三皇子夫妇,已在这阴冷地牢中被关押了近一年。
阿玉没想到,与赵琮关系最为亲近的三哥,竟也会落得如此下场。这处牢房比太子的那间稍好一些,但看守的兵力却多了不止两倍。
赵明看见赵琮缓缓走来,冷笑一声:“七弟,你这局……布得可真够深的。现在,你可满意了?”
赵琮神色平静:“还得多谢三哥这些年的‘照顾’。”
阿玉注意到,一旁的祝宁只是双手抱膝,沉默地坐在角落。她的目光越过黑暗,死死盯着阿玉,那眼神中淬着深刻的恨意。阿玉无言以对。她理解这恨,昔日她们也算交好,可立场相悖至此,早已无法转圜。
如今的祝宁,与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三皇妃判若两人。她瘦得惊人,颧骨凸出,皮肤黯淡无光,头发凌乱地沾着草屑,唯有那双眼睛,仍带着不甘的厉色。
赵琮淡淡道:“我今日来,是给三哥一个痛快。”
“痛快?”赵明猛地抬头,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你给我痛快?你一个婢生子……也配动我?这皇位何时轮得到你这贱种来觊觎!”
这些辱骂,赵琮似乎早已习惯。他年少时也曾以为这个三哥待他有几分真心,后来才明白,赵明不过是一直在冷眼旁观,将他当作一把冲锋陷阵的枪罢了。
“你死,我能让你现在就死。”赵琮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你敢?!你近日杀了多少兄弟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那些没用的废物你清得干净,可我——”
“三哥,”赵琮打断他,轻轻抬手。一旁的太监躬身递上一卷文书。
“这些,”赵琮的声音冷了下来,“是你这些年来勾结官员、贪污受贿、私养兵马、甚至暗中经营不法产业的铁证。每一桩都有官员画押口供,条条清晰。”
赵明的脸瞬间惨白:“不……这不可能!你伪造……这些都是你伪造的!”
“是又如何?”赵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只他们几人能听见,“如今这天下已在我手,我说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那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最冷的冰,彻底击碎了赵明眼中最后一点光。
赵明仍在嘶声咒骂:“贱种!你们都是贱人——!”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祝宁忽然挣扎着跪爬过来。阿玉这才骇然发现,她的膝盖竟已被人打断,鲜血混着污浊拖行了一路。她死死抓住牢栏,朝着阿玉哭求:
“王妃!我此生别无他愿,也不求活命…只求你,求你们照顾好我唯一的孩子…让他平安长大,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一旁的赵明闻言却嗤笑起来,面目狰狞地吼道:“孩子?还想着孩子?!他不过是个没用的累赘!”这般嘴脸,与往日那位以温文儒雅闻名的三皇子判若两人,看得阿玉心头一寒。
赵琮不动声色地将阿玉向后拉开一步,远离牢栏。
祝宁仿佛已陷入半疯癫的状态,兀自喃喃哭诉:“我的孩儿还那样小…没了娘,他该多害怕…我昨夜还梦到他了,梦到他长大了,会读书、会骑马…” 她突然尖声笑了起来,“他会骑马了!他会替我报仇的!” 可转眼间她又泪如雨下,“不…不…我还是只盼他平安就好…”
阿玉正被她这疯癫惨状攫住心神,却听赵琮的声音冷冷响起:
“你的孩子,半年前就死了。”
阿玉猛地一怔。
赵琮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半年前那场宫变,太子派人屠尽了宫中所有皇嗣。你不知道么?”
“不可能…不可能!!” 祝宁抱住头发出凄厉的哀嚎,整个人蜷缩在地,痛苦得浑身颤抖。
阿玉还未从这骇人消息中回过神,昔日与她谈笑风生的祝宁,竟已沦落至此,变故就在瞬间发生!
赵明眼中凶光一闪,竟从怀中掏出一把暗藏的短刀,猛地向栏外刺来!他们站得极近,这一刀猝不及防。
电光石火间,赵琮一把将阿玉护入怀中,转身用后背抵挡。
“噗”的一声,利刃扎入赵琮右臂,鲜血顿时涌出。
“护驾!!” 侍卫惊吼着冲上前。
混乱之中,赵明竟一把拉过瘫在地上的祝宁,狠狠将她推向刺来的刀尖。
数把长刀瞬间没入祝宁的胸膛。
她浑身一颤,口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难以置信地扭过头,望向身后拿她挡刀的丈夫。似乎想说什么,诅咒或詈骂,却最终一个字也未能出口,便软软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阿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祝宁死了,被自己的丈夫亲手推向刀尖,此刻像片破碎的绢帛般倒在血泊里。而赵明竟在发愣片刻后,将她的尸身狠狠推到了一边,喃喃道:“没事……你死得值了……我会给你报仇的……你这疯女人……总算有点用处。”
祝宁的双腿就是他打断的,在牢中总是哭闹,让他心烦意乱。现在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着双眼瞪向赵琮,声音嘶哑扭曲:“都是因为你……是你把我们逼成这样的!呵呵……你以为拿了皇位就赢了?你杀了这么多人……你会遭报应的……”
话未说完,身旁的侍卫手起刀落。
赵明的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滚落在地,转了几圈才停住。那双睁大的眼睛仍直直地望着虚空,残留着疯狂的恨意。
这些日子阿玉见了太多血腥,本以为早已麻木,可此刻仍觉心惊肉跳。她甚至未察觉自己何时流下了眼泪,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双眼。
“若害怕,就别看了。”赵琮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阴森的地牢的。待重见天日时,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赵琮紧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令她发痛。
“饿了吗?去吃点东西。”他语气如常,仿佛方才什么也未发生。
阿玉沉默地由他牵着,走进一家客栈——竟是邀月楼。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赵琮。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想不到竟又回到了此处。
“如今你也不用怕我了。”赵琮用手轻轻地点了阿玉的鼻子。
掌柜一见赵琮,当即恭敬地将他们引至顶层的雅间。精致菜肴很快摆满桌面,赵琮亲自为她布菜,甚至拿起帕子为她擦手,举止温柔细致得仿佛一对寻常恩爱夫妻。
可阿玉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她食不知味地吃着,饭菜嚼在口中如同枯蜡。终于,她忍不住轻声开口:“赵琮……”
“嗯?”他抬头,目光柔和,“怎么了?”
可她终究什么也没问出口。
这些日子,赵琮在李丞相等众臣辅佐下推行新政,肃清朝野,一切都在为登基做准备。阿玉不知他将如何安置自己。即便她无过有功,心头却仍笼罩着莫名的不安与苍凉。
眼泪不知不觉滴落进碗中,她慌忙去擦,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
他凝视着她,声音低柔:“阿玉,若难过,便说出来。”
她只是摇头。
饭后,他仍牵着她的手,如同世间最寻常的郎君,带她逛铺子、听戏曲、猜字谜。他为她买下精致的面具,又挑了一支白玉簪轻轻簪在她发间。熙攘人海中,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华灯初上时,他带她立于桥头。京城夜空中突然绽开巨大而绚丽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几乎照亮半座城池。
“因战事初定,特令民间可放烟花同庆。”他在她耳畔轻声道。
火光明明灭灭映照着他的侧脸,阿玉忽然想起多年前,似乎也曾有个少年在她耳边说过,要再为她放一次烟花。
如今烟花依旧璀璨,可人间早已换了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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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时,暮色已深,两人皆是一身疲惫。
才踏入庭院,便见楚慈一身利落劲装,背着行囊静立廊下,俨然一副远行打扮。阿玉微微一怔,讶然问道:“楚慈,你这是……?”
眼前的女子不再是往日那个低眉顺目的侍女,眉宇间添了几分潇洒疏朗,倒更像个即将仗剑天涯的女侠。她朝阿玉拱手一礼,声音清晰坚定:
“多谢王妃这些年来的照拂。如今大仇得报,京城于我已无牵挂。是时候离开,去寻自己的路了。”
阿玉一时愕然:“何必如此匆忙?你……”
她心下蓦地涌起一阵不舍。虽相处不算太长,可终究是共历生死的情谊。她张了张口,想挽留,却又觉得楚慈本该是翱翔天际的鹰,不该被禁锢在这深宅之中。
最终,她只是轻轻拍了拍楚慈的肩,温声道:“好,你既想清楚了,我便不多留。路上多带些银两可好?以备不时之需。”
“不必了,”楚慈微微一笑,“王妃平日所赐已足够丰厚,这些年我也攒了些积蓄,足够余生无忧。”
“王妃以后若有需要,在下愿意赴滔倒火。”她后退一步,郑重一礼,“小女子在此别过,愿王妃此后安康长乐,万寿无疆。”
“再会。”
“再会……”
说罢,她转身而去,高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背影洒脱,毫无留恋。
阿玉望着那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不觉眼眶微酸。忽然手腕一紧,整个人被带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好了,人已走远,不必再看了。”赵琮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阿玉默默点头,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模糊的向往,那般自在来去、无拘无束的生活,她是否也能拥有?纵然武功平平、才智不过中人,或许也可寻一处山林静静度日,再不问世事纷扰……
正沉思间,赵琮已牵着她步入内室,语气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闷气:“这些铺子、田产,还有城外几处别院,如今都归到你名下。”他将一叠账册推至她面前,目光紧锁着她的反应,“你看看可还喜欢?”
若在从前,得此厚赠她定会欣喜。可此刻她只淡淡瞥了一眼,点了点头,并无多少喜色。
“再过十余日,便是登基大典。”他语气放缓,仔细端详着她的神情。
“登基……”阿玉喃喃重复,这个词曾经遥不可及,如今却近在眼前。她忽然抬头,轻声问:“等你登基后……我是否可以离开?”
赵琮骤然变了脸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里透出压抑不住的慌乱:“离开?你要去哪里?你还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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