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伏在他怀中,终究没能忍住眼泪。她素来不是轻易落泪的人,可这一刻,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她哭了许久才渐渐平息,哑声问:“那你接下来……要如何?”
她并不真的期待答案,而赵琮也无意正面回应,只含糊道:“放心,你会平安的。”
“是不是下一步,就是闻人家?”她却不肯放过,抬起泪眼直视他,“是不是就要清除证据、肃清党羽?所有碍事的人,都要一个个除掉?你谋划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一根手指轻轻抵上她的唇,止住了她的话。
赵琮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声音里透出罕见的疲惫:“别想那么多……我好累。”
沉默片刻,他忽然像卸下所有防备般低声道:“我从小……就不是个受人待见的皇子。被厌恶、被冷落,早就习惯了。别人怎么看我,我不在乎。”
他抬起头,灼灼目光看进她眼里,执拗得像个小孩子:“但你不可以讨厌我。”
月光落在他深沉的眼底,竟映出一丝近乎可怜的痕迹。
“你一向聪明,下一步会怎样,你心里清楚。哪些人留不得,你也明白。”他语气淡了下来,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你只管做好你的齐王妃,我会让你步步高升。”
“是啊,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阿玉的声音冷了下来,“梁家、闻人家,尽入你彀中。就连北境进犯,怕也是你预料之内的事。陛下……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就驾崩了吧?消息被你死死压住。太子和赵明都想瞒,无非是为了争一个名正言顺。如今他们倒了,你正好顺理成章地登基,是不是?”
她一字一句,如冰似雪,在清冷的月色里格外清晰。
赵琮面无表情,唯有眼底细微一颤,泄露了几分被她话语刺伤的痕迹。
他默认了。
“就连一年前我去云栖禅寺祈福,遭遇埋伏……”阿玉的声音微微发颤,“其实你早知那是陷阱,对吗?原本该是你我同去,你却临时称有事……若我当真死在那里,对你而言,也不过是舍了颗无足轻重的棋子,是不是?”
“不……”赵琮刚想开口,却被她打断。
“自从嫁入王府,我在你眼里不过猫狗一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你棋局中随时可弃的一子……对不对?”
她终于将埋藏心底最深的刺,连根拔起,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
赵琮听着她一句句冰冷的话,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两人之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阿玉疲惫地闭上双眼,却忽觉唇上一温。
是他的吻落了下来,轻柔而濡湿,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唇角,慢慢覆上她的唇。他细细厮磨,舌尖温柔却坚定地探入,仿佛试图以此抹去所有言语造成的裂痕。
随后,他的唇又移至她的眼角,轻轻吻去未干的泪痕,尝到的只有一片咸涩。
衣衫不知何时已被褪去。他的吻一路向下,最终停在她背脊上一道长长的疤痕,那是一年前她为引开敌人、为他争取生机而留下的刀伤。这一年来流落乡野,缺医少药,伤口虽愈,疤痕却永留,连带着肌肤之下的神经仍偶尔会敏感地抽动。
赵琮的手指心疼地抚过那道凸起的痕迹,阿玉的背脊下意识地微微一颤。
“对不起……”他低哑地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哽咽。
她没有回应,只感到他温热的唇再一次落下,极轻极缓地吻过那道伤痕,如同抚慰,又如同忏悔。
在这样近乎卑微的亲昵之中,赵琮第一次对自己承认:很多年前初见她时,他的确只将她看作一只有趣却无足轻重的小兔,一个或许活不长的玩物。
可她一次又一次打破他的预料,她坚韧、敏锐,对这世界怀有天真的好奇与无畏的勇气。她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起初他只觉新鲜,将她与清风、明月并无二致地视为可用之人。直至那年秋猎,二人遭太子人马围攻、坠落山崖,她不顾自身安危照料他多日。她那时的样子既天真又执着,竟让他莫名觉得心安。
再后来,她执意要去云栖禅寺上香。他早疑心有诈,本可阻拦,却终究舍不下那剿灭部分政敌的良机。他暗中派人接应,却仍未能护她周全……当她披上他的披风、骑白马引开追兵的那一刻,他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只觉天旋地转、山花烂漫皆化为虚无。
那一刻他才惊觉,她早已不是他棋局中无足轻重的一子。
可等他明白过来,却为时已晚。她生死未卜的一年里,他每至深夜便头痛欲裂,却始终不肯信她已死。他发了疯似的派人搜寻,却一次次落空。
而如今,她终于回到他身边。
他紧紧拥住她,指尖抚过她的发她的脊她的伤,仿佛要将这一年的空缺尽数弥补。
此时此刻,他拥着她,才终于睡上一个安稳觉。
第二日,赵琮便带着阿玉见了几个熟人。
地牢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血腥气,火把的光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暗影。往日意气风发的太子赵恒,如今穿着一身脏污的囚服,蜷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嘶哑着问:“是谁?”
待看清来人,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赵琮!竟然是你!我千算万算,想过会败在任何人手里,却从未想过……最终将我置于死地的会是你!”
赵琮静静立在牢门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身后的太监展开明黄的圣旨,尖细的嗓音在地牢中格外刺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赵恒,德行有亏,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罪证确凿……即日赐死,以正国法!”
“不可能!”赵恒猛地扑到铁栏前,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这圣旨是假的!父皇他早就——”他突然噤声,眼中闪过一丝恐慌,改口道:“我是父皇亲封的太子!你们这是矫诏!是篡位!”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朝着黑暗处嘶喊:“来人!快将逆贼赵琮拿下!我才是太子!”
然而四周守卫如同石雕,无人动弹。
赵琮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太子已被废,如今又疯癫妄言,诽谤圣听。今日地牢突发急症,不治身亡。”他顿了顿,补充道:“给他个痛快。”
赵恒的瞳孔骤然收缩:“我没疯!赵琮!我们兄弟一场……你岂能如此待我?赵琮!放我出去!”他的声音从愤怒转为哀求,手指紧紧攥着铁栏。
赵琮缓缓蹲下身,与他对视,声音低沉却清晰:“这一切,不正是你说的咎由自取么?”
说罢,他轻轻一挥手。
几名侍卫上前,手中的长矛毫不犹豫地刺入铁栏的间隙。赵恒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腹部的利器。
更多的长矛刺入,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破烂的囚衣。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缓缓倒地,眼睛瞪得极大,至死都望着赵琮的方向。
阿玉站在一旁,脸色苍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她窒息。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脊背。赵琮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异常平静:“阿玉,别怕。当年欺辱过你的人,我一个个都替你讨回来了。”
事情尚未结束。
赵琮又带她去了下一间牢房。那里关着梁逸乘。
昔日意气风发的梁家大公子,此刻胡子拉碴、长发蓬乱地蜷在角落,肮脏的囚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让人完全无法将他与过去那个翩翩贵公子联系起来。
与太子的癫狂不同,梁逸乘异常安静,只是低着头坐在石板床上,对周围的动静毫无反应。狱卒呵斥他抬头见礼,他却纹丝不动。
赵琮并未强求,只平淡地对阿玉道:“他与太子同罪,通敌叛国。活不过明日。”
阿玉背后泛起一丝寒意,却也知道这是罪有应得。
就在这时,梁逸乘忽然抬起了头。他深深地望了阿玉一眼,目光复杂难辨,不过几年光景,他们二人的地位竟已彻底颠倒。
他并未求饶,只是哑声开口:“小雪刚生产不久……孩子尚在襁褓。望你们……日后能多看顾几分。”
阿玉闻言一怔。她想起闻人雪,那个失去了哥哥、又看透丈夫真面目后执意和离的女子,如今独自带着新生儿,在风雨飘摇中支撑着闻人家最后一点血脉。
她正想回头对赵琮说,是否可暂缓几日行刑,好让闻人雪能来见最后一面。
却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她惊骇地转头,只见梁逸乘竟猛地撞向石墙,鲜血瞬间从他额际涌出,身体缓缓滑倒在地。
“梁逸乘!”阿玉失声喊道。
可他再也不能回应了。
……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迎来了彻底的清洗。
太子党羽被连根拔起,梁家彻底倾覆。梁瑶光在得知一切后,于囚室中自尽身亡。
闻人家族的闻人光图曾试图以重金换取性命,痛骂赵琮不识时务,又跪地哭求往昔情分。赵琮当面应允,转身却吩咐楚慈:“处理干净。”
楚慈手起刀落,终于了解了这桩积年旧怨。
在这场滔天变局中,唯一挺过来的,竟是刚刚生产不久的闻人雪。
她一介女流,以嫡女身份力排众议,撑起了摇摇欲坠的闻人家。在一片反对声中,她以惊人的魄力和手段整顿家业,无人敢不服。
她也由此成为本朝第一个以女子之身继承并执掌世家的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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