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轲从上清寺出来,杀身之祸四个字死死缠在宁轲脑子里,反复盘旋,甩都甩不掉。
已是上午十点。
周遭的店铺、行人、车流,仿佛都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滤镜,透着说不出的不祥。
胃里空得发慌,还伴着一阵阵心悸。
她拖着灌了铅似的脚步,拐进街角一家挂着家常盒饭招牌的小饭馆。
饭馆里飘着一股油烟饭菜的味道,几张塑料桌凳摆得整整齐齐,墙角的吊扇慢悠悠转着。
“一份盒饭。”宁轲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哑。
“好嘞!十块钱!”老板系着沾了油星的围裙,从收银台后探出头,麻利地接过钱。
她转身从靠墙的保温柜里拿出一个白色泡沫饭盒。
2009年最常见的盒饭包装,盖子上印着模糊的美味佳肴字样。
打开一看,里面分了四格:
一格麻婆豆腐裹着红油。
一格青椒肉丝,青椒多、肉丝少得可怜。
一格炒土豆丝,颜色发暗。
底下是压得瓷实的白米饭。
宁轲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指尖捏着一次性筷子,包装纸撕了好几次才撕开。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胃里像堵着块石头,可又清楚自己必须吃点东西。
这几天没睡好没吃好,再垮下去,别说查真相,恐怕连站稳都难。
她用筷子拨弄着饭菜,挑了几根软塌塌的土豆丝、两小段肉丝放进嘴里。
嚼着像嚼蜡,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白米饭更是动都没动几口。
直到她的筷子碰到那团麻婆豆腐,准备拨开找块没那么辣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视线里,一根乌黑的、足有十几厘米长的头发丝,像条恶心的水蛭,紧紧缠在酱红色的豆腐块上,尾端还沾着点红油,格外刺眼。
“嗡”的一声,宁轲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视野瞬间开始扭曲、旋转。
饭馆油腻的白墙慢慢融化,变成了云端之眼电梯井里粗糙的混凝土墙。
空气里的饭菜味也消失了,只剩下铁锈的味道。
那根头发丝在她眼里猛地活了过来,疯狂地生长变粗。
原本柔软的发丝渐渐泛出冷光,越来越像她在电梯井里见过的钢索!
它顺着豆腐向上延伸,一直连到天花板。
不,是电梯井的顶端,那里挂着一个扭曲的身影,正是那个死去的女富豪!
她头朝下倒挂着,身体像被拧过的毛巾。
长长的黑发像瀑布似的垂落,发丝的末端,都诡异地变成了细细闪着寒光的钢索,密密麻麻,像蜘蛛吐出的捕猎网。
她的脸青紫肿胀,皮肤透着死灰,双眼是浑浊的全白,没有一点眼黑,嘴角咧开一个极大的弧度。
笑容根本不属于人类,更像蜘蛛等着猎物落网时的得意。
“咯咯咯……”一阵指甲刮擦金属的刺耳摩擦声,直接在宁轲脑子里炸开,听得她牙酸发麻。
紧接着,其中一缕钢索突然动了。
“嗖”地从半空窜下来,精准地缠上了她搁在桌下的右脚踝!
紧勒的触感真实,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钢索上细小的倒刺。
正一点点扎进她的皮肉,疼得她浑身发抖!
“啊!”宁轲喉咙里挤出一声被扼住的惊叫,身体猛地想往后缩。
四肢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动都动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钢索越勒越紧,脚踝处的痛感越来越强烈。
“姑娘!姑娘!你咋子了?”一个急切的男声突然响起,还伴着轻轻的拍肩感。
这才猛地将宁轲从恐怖的幻象里拽回了现实。
饭馆老板,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背心的中年男人,正皱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宁轲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把衬衫都浸湿了。
她慌忙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脚踝。
哪里有什么钢索?
皮肤好好的,只有一阵因极度恐惧而产生的酸麻感,还在隐隐作祟,像是在提醒她刚才的幻觉有多真实。
老板指了指桌脚,声音带着后怕:“你刚才突然一蹬腿,脚狠狠撞到桌脚了,砰的一声响,我们都吓了一跳!没伤到骨头吧?”
宁轲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发直,目光又落回饭盒里那根头发上。
真实的恶心感,混着幻觉残留的恐惧,在胃里翻江倒海。
“呕!”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侧身,对着桌下的垃圾桶干呕起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连鼻腔都酸得发疼。
老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那根头发,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红一阵白一阵。
他猛地扭头,看向门口角落,坐着个留着及腰长发的年轻女帮工,正低头摘青菜,几缕没扎好的发丝垂下来,扫过手边的菜筐,险些碰到刚摘好的青菜。
“艾丽!你的头发!”老板的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带着怒火。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干活的时候把头发扎起来!你看这叫什么事!”骂完,他又赶紧转回头。
老板对着宁轲连连鞠躬道歉,语气愧疚:“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姑娘!这盒饭钱我退给你,不,这顿我请!真是太不像话了,让你受委屈了!”
宁轲说不出话,只是虚弱地摆了摆手,胃里还在翻腾。
她撑着桌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脚步踉跄地冲向门口,连饭盒都没敢再看一眼。
那根头发,真的只是偶然吗?
还是某个藏在深渊里的东西,已经盯上了她,连警告都来得这么诡异。
它用一根头发,缠上了她的脚踝,正在宣告:
“你,无处可逃。”
宁轲神不守舍地冲出饭馆,正午的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脑子里来回噬咬神经,疼得她几乎站不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得先停下手里的活,理清楚这一团乱麻。
她颤抖着摸出裤兜里的诺基亚,打了个电话,给工头。
电话接通,传来工地总工带着四川口音的嗓门。
她深吸一口气:“工头,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想请几天假,工地上的巡检,暂时去不了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接着传来工头不满的声音:“宁工,不是我说你,你最近到底是咋回事嘛?人倒是天天来工地,可魂像没跟到起一样!前几天你拿钢筋样品掂量,手一滑,那根螺纹钢哐当就往地上掉,差点点就砸到老周的脚背!老周现在说起这事还后怕!”
宁轲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血液像突然逆流,冻得她指尖发麻。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工头还在继续说:“还有上次验收脚手架扣件,你拿着扳手拧螺栓,那劲儿使的,螺栓帽都快被你拧得滑丝了!
老陈在旁边提醒你宁工,太紧了要崩,你回头就瞪了他一眼。那眼神,跟平时温和的你完全不一样,老陈现在见了你都躲着走!”
“我知道了……”宁轲的声音干涩,她咽了口唾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工头,还有别的吗?”
“还有啥子?哦,前天下午收工前,有人看见你一个人钻进还没启用的消防楼梯间,对着空荡荡的白墙比比划划,嘴里还念叨这里比例不对、承重肯定有问题。那墙刚刷完灰,啥子标记都没得啊!几个路过的年轻工人吓得不敢靠近,私下说你最近有点神戳戳的。”
“嗡”的一声,宁轲的脑袋像被炸开,碎片在脑子里乱撞。
手滑掉钢筋?
拧滑丝螺栓?
对着空墙说胡话?
这些事,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连模糊的片段都不存在!
工头说得如此具体,连时间人物细节都清清楚楚,由不得她不信。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了,张总,对不起,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处理好的……”她语无伦次地说完,匆忙挂断电话,转身靠在路边一根贴着小广告的电线杆。
她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这一切的出口,哪怕只有几分钟也好。
她失魂落魄地往筒子楼走,脚步虚浮。
宁轲走到楼下,瞥见熟悉的小卖部旁边,不知何时新开了一家游戏厅。
招牌是劣质的霓虹灯,红底黄字写着闪电游戏厅,灯管有几处已经不亮了,忽明忽暗地闪着。
门帘被风吹得掀开一角,里面传来《拳皇97》的电子音效,从门缝里飘出来。
宁轲鬼使神差地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游戏厅里光线昏暗,只有十几台游戏机亮着屏幕光。
柜台后坐着个手臂纹着青龙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烟,见她进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要多少币?”
她掏出十块钱递过去,男人从铁盒里数出二十个游戏币,用小纸筐装好推给她,又低头玩起了手机。
她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放着一台《拳皇97》机器,机身外壳满是划痕。
她坐下,投了两个币,屏幕亮起,熟悉的选人界面跳出来。
她没有犹豫,指尖在摇杆上一滑,选中了不知火舞。
宁轲上大学时偶尔去游戏厅,唯一会玩的角色。
随着开始键按下,绚烂的技能光效在屏幕上炸开。
龙炎舞的火焰音效、霸王翔吼拳的怒吼声,瞬间将她包裹。
她的手指有了自己的记忆,在摇杆和按键上飞快操作,注意力全集中在屏幕里的格斗上。
躲过对手的必杀技,抓住空隙反击,看着血量条一点点减少,打出K.O的字样间,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
隔壁的少年们在玩《三国战纪》,对着屏幕大喊“放必杀!快捡血包!”
另一边,有人握着机枪摇杆,在《合金弹头》的枪林弹雨中穿梭,还会发出懊恼的叹气。
宁轲一局接一局地玩,赢了会下意识攥紧拳头,输了也只是皱皱眉重新投币。
只有在这种需要极致专注的虚拟格斗里,她才能暂时夺回对自己身体和精神的控制权。
几局下来,手心沁出了汗,额角也冒了细汗,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还好,这一次,屏幕没有扭曲,不知火舞没有变成女富豪青紫肿胀的脸,耳边也没有响起那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这几十块钱换来的、短暂的电子麻痹,是她连日来唯一的喘息。
一局结束,K.O的红色字样在屏幕上定格,喧闹的游戏音乐戛然而止。
周围的嘈杂也瞬间退去,现实的冰冷再次如潮水般涌回,将她牢牢包裹。
她盯着屏幕,看着里面映出的自己。
头发凌乱,眼底布满红血丝。
宁轲眼神里满是惊惶,陌生得让她心慌。
游戏可以重启,输了可以再来一局,可她的人生呢?
她站起身,将剩下的几个游戏币随手放在机器上,转身离开了这片虚假的喧闹。
我大意了,女无这么凉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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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清醒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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