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察觉楚乔开具的药物暗藏隐患后,宁轲没有迟疑,当即在云川市人民医院心理科挂了号。
2013年,国内心理学界正逐步走向规范,她选择信任正规医院的诊疗体系。
接诊的是位中年女医生,眼神温和,语调舒缓,治疗上更侧重认知行为调整与健康生活节律的建立,仅辅以少量副作用明确且可控的助眠药物。
数月规律治疗与严格遵医嘱服药,效果清晰可见。
光怪陆离细节狰狞的噩梦,出现频率大幅降低,即便偶尔闯入梦境,也变得模糊不清,再也没了往日能将人撕裂的痛感。
更重要的是,困扰她许久的梦游症状,彻底消失了。
她的睡眠,终于像艘历经风浪的小船,缓缓驶入了平静的港湾。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鸢尾事务所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织就温暖的光斑。
宁轲正审核一份初步设计草图,门口忽然传来轻响,裹挟着浓郁的咖啡香气。
她抬眼望去,白百合拎着几个印着“纸隅”logo的纸袋走进来,脸上挂着浅淡笑意。
“路过附近,给大家带点补给。”她声音依旧清澈,将纸袋放在接待区茶几。
里面装着足够全事务所人享用的手冲咖啡,还有几款刚出炉的曲奇。
同事们立刻响起一阵轻快的骚动,纷纷上前道谢取用。
宁轲也放下笔,笑着起身:“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白百合没有立刻回答,走到她办公桌前,从随身帆布包里拿出平板电脑,点开一个网页,轻轻推到她面前。
行业内部学术资讯网站,一则不起眼的短讯被特意标注。
【简讯】知名心理学者楚乔博士因个人原因,已退出本届国际心理研究论坛学术委员会,并辞去相关学术职务。
标题下方再无多余解释,字里行间透着仓促。
“我们成功了。”白百合凝视着宁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楚乔,失败了。”
宁轲的目光在短讯上停留几秒,她脸上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反而是种异常平静的释然。
她轻轻点头:“嗯,我看到了。”
没有欢呼,没有击掌,没有多余的评论。
曾经的惊心动魄,步步为营,都凝缩成这行官方辞令,和两人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白百合看着她的气色,敏锐发现她眼下的乌青淡了许多,眉宇间长期萦绕的疲惫也舒展了。
“宁轲,现在看来,这边治疗有效果?”她语气里满是肯定。
“嗯。”宁轲端起白百合刚给她倒的咖啡,醇厚香气沁入心脾。
“睡得好多了。”顿了顿,她补充道。
“至少不会再莫名其妙出现在厨房了。”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漫开咖啡的暖香,还有种无需言说的轻松。
仇恨与抗争的篇章早已翻过,对宁□□,她们用最极端的方式了结。
对楚乔,她们用更智慧的手段扼制。
如今,生活终于回到了它该有的模样:
平淡。
“江南。”宁轲开口,打破短暂的沉默。
“等我把手头这个博物馆项目的节点忙完,咱们就定票。”
白百合眼睛微微一亮,用力点头:“好,我随时都可以。”
阳光缓缓移动,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窗外,晚吟塔静静矗立,塔顶的鸢尾花在晴空下,仿佛也绽放得愈发安宁。
这是个没有噩梦侵扰的下午,是场成功反击后却无狂喜的午后,是和挚友喝着咖啡,平静规划一场纯粹旅行的,寻常一日。
一个月后,云川T2机场。
冬日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熙攘的候机大厅里。
宁轲与白百合在约定的入口碰面,两人身旁各立着一只不小的行李箱,透着即将远行的轻快。
“都说江南的雪,要落在园林里才见真味。”
白百合呵出一口白气,眉眼间满是期待。
“咱们这时候去,正好能赶上。”
宁轲点头应着,她今日穿了件暖灰色长款羽绒服,围巾松松搭在肩头,气色好了太多。
她拍了拍随身的皮质邮差包,从中取出一部崭新的相机。
2013年新款的索尼NEX-5R微单,香槟色机身小巧精致,还带着可翻转屏幕。
“早准备好了。”她把相机递到白百合面前,嘴角牵起温和的弧度。
“知道你爱拍照,这个轻便,画质也够好。”
白百合接过来摆弄两下,惊喜地发现操作顺手。
“那就劳烦宁大摄影师了,”她笑着递回去,半开玩笑半认真。
“记得帮我精修,尤其是人像,皮肤质感可得处理好。”
“放心。”宁轲小心收好相机。
“保证把你拍成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江南闺秀。”
苏州,拙政园。
飞机落地时,苏州的天空正飘着细碎雪花。
踏入拙政园的刹那,仿佛穿越了时空。
亭台楼阁、假山池水都覆着层薄如糖霜的雪,黑白灰的色调愈发纯粹,像一幅徐徐展开的宋人画卷,清冷又幽远。
白百合站在远香堂前,望着池中残荷与积雪构成的寂寥景致,久久未动。
宁轲没有打扰,悄悄举起相机调整焦距,将好友沉静的侧影与满园古意一同收进镜头。
快门轻响的瞬间,白百合回过头,宁轲晃了晃相机,用眼神示意抓拍到了。
苏州,平江路。
次日,两人沿着古老的平江路慢慢走。
雪花仍零星飘着,石板路湿漉漉的,映着两岸白墙黛瓦的倒影。
她们挤在路边小店,买了刚出锅的桂花糖年糕,甜糯温热的口感席卷而来。
一家评弹馆里,她们听了半个下午的吴侬软语,琵琶弦索琮琮作响,即便听不懂唱词,婉转韵味也足够让人沉醉。
宁轲的相机里,渐渐装满了生动的细节。
白百合在桥头呵手取暖的模样、橱窗里精致的苏绣团扇,船娘摇橹穿过小桥,墙角那枝在冰雪中傲然绽放的腊梅。
苏州,虎丘。
登临虎丘那天,雪后初霁。
阳光洒在云岩寺塔上,积雪缓缓消融。
她们站在高处眺望,苏州古城的轮廓尽收眼底,宁静又安详。
白百合靠着塔下石栏,轻声开口:“我妈以前总说,虎丘剑池藏着千古之谜,可惜她没机会亲眼看看。”
她的声音里没有太多悲伤,反倒像完成夙愿后的释然。
宁轲站到她身边,没说话,只是默默将镜头对准远处绵延的古城与河流,按下快门。
她把相机递过去,屏幕上是刚拍下的广阔景致。
“她看到了。”宁轲轻声说。
白百合微怔,随即懂了她的意思,眼眶微微发热,用力点了点头。
苏州的第三天,两人按计划住进了小巷深处的精品民宿。
白墙黛瓦间藏着个铺着卵石的小庭院,清幽得让人瞬间卸下旅途疲惫。
办理入住时,民宿木门忽然被推开,带着寒气的风卷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家三口。
中年夫妇牵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宁轲与白百合下意识回头,目光撞上中年男子的瞬间。
两人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身体瞬间僵住。
怎么会是他?!
陈队!
当年在静海市负责调查宁□□“自杀”案的老刑警。
他曾对案件细节诸多存疑,却最终顶住压力,以证据不足、意外坠亡可能性较大结了案。
他的出现,像来自过去的幽灵,瞬间将两人拉回那个风声鹤唳、步步惊心的日子。
陈队显然也看到了她们,眼神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恢复沉稳。
他身边的妻子温柔牵着儿子,正好奇打量雅致的民宿,丝毫没察觉丈夫的异样。
宁轲与白百合几乎同时萌生退意,下意识想去拎刚放下的行李箱,只想立刻离开。
这巧合太过可怕,她们不愿在难得的宁静旅途中,再与过去的阴影纠缠。
就在两人眼神慌乱交流准备向民宿老板开口时,陈队却安抚地拍了拍妻子手背,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独自朝她们走来。
他站定在两人面前,目光扫过她们苍白的脸。
没有审视,没有质问,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了然。
他轻轻咳了两声,打破窒息的沉默,声音清晰传入耳:
“别躲了。”
宁轲与白百合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陈队叹了口气,眼神望向窗外庭院里飘落的细雪:“当年的案子,我放了你们一马,我承认,我有私心。”
私心?
宁轲与白百合愕然对视,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个词。
陈队转回目光,眼眸藏着沉淀多年的痛苦:“我有个侄女,叫陈晓晓。很多年前,静海市星耀二期工地,脚手架塌了,砸中了路过的她,那年,她刚上大一。”
宁轲的瞳孔猛地收缩。
星耀二期!
那是父亲宁□□早年负责的项目!
她隐约记得那起事故,报道说是“意外”,最后赔了笔钱便了结了。
“宁□□用钱,把这事压下去了。”陈队紧握了下拳头。
“在我眼里,那不是意外,是草菅人命!可我没有足够证据扳倒他。”
他看向宁轲,眼神复杂:“所以,云端之眼案发生时,我察觉出不对劲,隐约看到你们,尤其是你,宁轲,可能牵扯其中时,我选择在规则之内,闭上眼睛。”
他不是被蒙蔽,是主动选择看不见。
因为在他心里,宁□□罪有应得。
他用这种方式,为冤死的侄女,讨回了一份无法在法庭上实现的公道。
“事情过去了。”陈队最后说道,目光扫过两人。
“我退休了,现在就是个带家人出来旅游的普通老头。你们好好玩,苏州的雪景,不错。”
说完,他对两人微微点头,转身走向正好奇看庭院锦鲤的妻儿。
宁轲与白百合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窗外,江南的雪温柔落下,覆了青瓦。
一直压在心头的担心被这位明察秋毫的老刑警看穿的恐惧,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
原来,她们以为的天衣无缝,背后是另一个受害者家属沉默的共谋。
这是残酷迟到的“正义”在阴影下的交织。
白百合低声问:“我们还退房吗?”
宁轲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江南雪后清冽的气息。
她摇了摇头,望着陈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背影,轻声回答:“不退了。”
她们最大的心结,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异乡的雪中悄然融化。
几日行程紧凑又充实,返程的飞机上,两人虽有些疲惫,精神倒是松弛不少。
宁轲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一张张划过。
她已经在心里悄悄构思,回去后要用修图软件,把这些照片调成更有质感的色调。
白百合靠在窗边,望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忽然觉得心头那块关于母亲的石头彻底融化了。
她们没带回去什么昂贵纪念品,但宁轲的相机储存卡里,白百合的心底,都装下了一整个雪色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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