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地压下来。
通往黑风寨的山路在雨后变得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
沈鸢跟在陆昭那队人马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官府的人举着火把，铠甲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脚步声虽然刻意放轻，依旧带着一股子她讨厌的、秩序井然的压迫感。
而她，像一抹游离在光影边缘的幽魂，粗布衣衫被夜露打湿，紧紧贴着皮肤，又冷又黏。
肩上的“碎星”沉甸甸的，每一次迈步，棒身上的尖刺都仿佛要勾破这浓稠的黑暗。
“还有五里。”前面传来陆昭平静无波的声音，他甚至连头都没回，仿佛后背长了眼睛，“沈姑娘，跟紧了，这山路据说晚上不太平，常有野猪出没，专挑落单的……嗯……食物。”
沈鸢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杵进泥里。
她狠狠瞪了一眼陆昭挺拔却显得格外欠揍的背影。
野猪？食物？这混蛋是在暗示她是盘菜吗？
她磨了磨后槽牙，没吭声。
忍，为了金子！小不忍则没金子！
越靠近黑风寨，空气似乎越发凝滞。
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一丝微弱的味道，混合着烟火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
陆昭抬起剑，整个队伍瞬间停下，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
他微微侧头，对旁边一个副手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副手立刻带着几个人，像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散入两侧山林，前去侦察。
原地只剩下陆昭、沈鸢，以及另外两名亲兵。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沈鸢有些不耐烦地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碎石。
她的目标是金子，越快找到越好，谁有耐心陪这群鹰犬在这里搞什么战术部署。
“陆大人，”她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带着嘲讽，“救个员外小姐，需要如此兴师动众？还是说那批‘官银’，比小姐的命还重要？”
陆昭终于回过头，火把的光映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让他那副漂亮的皮囊看起来多了几分莫测。
他嘴角勾了勾，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手痒。
“沈姑娘此言差矣。”他声音依旧温和，“王小姐的安危，自然是头等大事。至于官银嘛，乃是朝廷赈灾救民的款项，不容有失。两者皆重，岂能厚此薄彼？”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鸢背后的狼牙棒，“倒是沈姑娘，似乎对那批‘官银’的动向，格外关心？莫非其中有什么沈姑娘的‘私人珍藏’？”
沈鸢心头一凛，面上却强作镇定：“放屁！我只是觉得你们效率太低！磨磨蹭蹭，等你们部署完，山匪早带着钱财和小姐跑没影了！”
“哦？”陆昭挑眉，往前踱了一步，靠近沈鸢。他比沈鸢高了半个头，此刻微微俯身，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沈姑娘很急？”
他的气息拂过沈鸢的耳廓，带着点温热的味道，和他那慵懒的语调截然不同。
沈鸢下意识想后退，却硬生生止住，梗着脖子强硬说道：“废话！早点完事早点散伙！谁乐意跟你们这群……”
话没说完，陆昭突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她紧握狼牙棒的手背上。
“慎言。”
指尖微凉，触感清晰。
沈鸢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缩手，差点把“碎星”扔出去。“你干什么！”
陆昭却像是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低低笑了起来，收回手指，慢条斯理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素白的手帕，擦了擦那根碰过她的手指，像碰过什么脏东西。
“没什么，”他抬眼，眸子里闪烁着某种近乎恶劣的光芒，“只是看沈姑娘如此紧张，连武器都握得这么用力，担心你还没见到山匪，先把自己累坏了。毕竟——”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在她消瘦的身板和湿透的旧衣上流转一圈，“看起来，沈姑娘的‘家当’，似乎不太经得起折腾。”
这**裸的嘲讽和嫌弃！还擦手？！
沈鸢气得浑身发抖，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崩断的声音。
“陆！昭！”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狼牙棒“碎星”猛地提起，棒尖直指对方鼻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轻响，一道黑影从侧面林中窜出，是之前派出去的斥候之一。
“大人！”斥候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山寨有异动！寨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似乎在举行宴会，巡逻的人很少，而且大多醉醺醺的！”
宴会？
沈鸢和陆昭同时一怔。
这情况，有点出乎意料。
陆昭脸上的戏谑瞬间收敛，恢复了那种属于朝廷命官的冷静和锐利。
他看了一眼依旧怒气冲冲、狼牙棒还指着自己的沈鸢，忽然又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着点别的意味。
“喝醉了好啊，看来，山匪的晚饭比衙门的香。”他轻声道，然后对沈鸢歪了歪头，“沈姑娘，你的好日子来了。机会难得，要不要先去探探路？比如，找找你的‘私人珍藏’？”
他刻意加重了“私人珍藏”四个字。
沈鸢狠狠瞪了他一眼，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机会。
山寨防守松懈，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用不着你提醒！”她冷哼一声，收回狼牙棒，转身就要往山林里钻。
“等等。”陆昭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鸢不耐烦地回头。
只见陆昭不知从哪儿又摸出块桂花糕，用方才擦过手的手帕托着，递了过来。
“空腹行动，容易手抖。”他语气平淡，眼神里却带着那种让沈鸢抓狂的揶揄，仿佛在投喂小野猫似，“刚才太紧张了吧？压压惊。”
沈鸢：“！！！”
谁紧张了！她沈女侠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还有，用擦过手的手帕托着？！这混蛋绝对是故意的！
她看着那小块诱人的糕点，又看看陆昭那张欠扁的脸，胸口剧烈起伏。
最终，对食物的渴望，以及确实饿得发慌的现实压倒了她那点可怜的尊严。
她一把接过那小块糕点，连同手帕一起攥在手心，看也不看陆昭，身影几个起落，便彻底融入了黑暗的山林之中。
动作快得像背后有鬼在追。
陆昭看着沈鸢消失的方向，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最终化作一个无声却带着十足恶劣趣味的笑容。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刚才碰过沈鸢手背的指尖，对身旁的亲兵吩咐道：
“通知下去，按计划，两刻钟后行动。”
“是，大人！”
山林重归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陆昭站在原地，望着黑风寨方向隐约传来的喧嚣火光，眼神幽深。
“私人珍藏啊……。”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让我看看，你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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