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为【CognitiveDissonance_CaseStudy_JM_Prelim】的文件,像一枚冰冷的炸弹,在姜沫的手机里沉寂了整整一夜。她没有立刻点开,也没有删除。只是任由它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警告,或者说,一份来自观测者的、冷酷的战书。
她几乎能想象出沈知砚编译这份报告时的样子——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疏离,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将她的行为、她的言语、她那些被传感器捕捉到的生理波动,一一分解、归类、贴上标签,试图用他信奉的逻辑,去解构她这个“异常案例”的“认知失调”。
这种被彻底物化、数据化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恶意都更令人齿冷。
第二天踏进实验室时,姜沫刻意挺直了背脊,脸上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无懈可击的平静。她甚至主动与周研究员讨论了几个技术问题,语气轻松,仿佛那个正在被“个案研究”的人不是她自己。
沈知砚依旧在他的主控区,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在姜沫一次操作失误,导致仪器发出轻微报警声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目光极快,像扫描仪的红光掠过,不带任何情绪,却又仿佛在无声地记录着这个新的“数据点”。
午休前,节目组安排了一个小型讨论会,主题是“科学与艺术的边界”。轮到姜沫发言时,她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若有似无地落在沈知砚的方向。
“我觉得,科学和艺术,或许都在试图描述这个世界,只是用了不同的‘语言’。”她声音清晰,带着她作为演员特有的台词功底,“科学家用公式和定理,艺术家用色彩和旋律。但有时候,我会想,当科学试图去解析那些无法被量化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的执念,或者,一段被放弃的梦想时,它的‘语言’会不会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她用了“执念”和“被放弃的梦想”,这两个词,像两枚精心打磨过的探针,精准地刺向她昨夜反复思量的、关于他的秘密。
实验室里安静了一瞬。周研究员和其他几位科学家露出了思考的表情。导演在镜头外微微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有深度的话题。
沈知砚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垂着眼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仿佛那上面有着更值得关注的宇宙真理。
姜沫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比她想象的,防御得更严密。
讨论会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姜沫故意落在最后,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沈知砚也还没走,他站在窗边,似乎在查看手机信息。夕阳的金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马线般的光影,将他分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不是普通的铃声,而是一段清脆的、带着几分童趣的钢琴旋律,与实验室冰冷严谨的氛围格格不入。姜沫记得这个铃声,上次小陈提到,这是沈知砚特意为他在国外疗养院的外婆设置的专属铃声。
沈知砚立刻接起了电话。
“外婆。”他开口,声音是姜沫从未听过的柔和,像初春融化的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理性的堤坝。
姜沫放轻了动作,假装在背包里翻找东西。
“嗯,我很好……工作不累,您放心。”
“药按时吃了?那边天气转凉,记得加衣服。”
“画了新画的燕子?真好……等我忙完这阵就去看您,把画带给我看好吗?”
他的语气耐心而温软,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毫不作伪的牵挂。窗外的光勾勒出他微微低头的侧影,脖颈的线条不再紧绷,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角度。
姜沫静静地听着。这个正在用最朴素的语言安慰着远方亲人的男人,与那个编译着冰冷个案报告、用数据解构一切的沈知砚,撕裂般地并存着。
电话持续了不到五分钟。挂断后,沈知砚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望着窗外,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
姜沫终于拉上了背包拉链,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沈知砚缓缓转过身。脸上那种柔软的痕迹尚未完全褪去,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来不及收敛的温情,但这温情在与姜沫目光接触的瞬间,便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重新被那片深不见底的理性之海覆盖。
两人隔着几排实验台,无声地对视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作为背景音。
最终,是沈知砚先移开了目光。他什么也没说,拿起自己的东西,步履平稳地走向门口,离开了实验室。
姜沫没有动,她依然站在原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通电话前后,沈知砚判若两人的神态变化。那个冰冷的个案报告,此刻在她心里,突然失去了原有的重量。
她明白了。他并非没有感情,恰恰相反,他或许只是将大部分的情感,都封锁在了某个特定的、他认为安全的“置信区间”内。而他的“认知失调”,或许正源于他内心那个渴望飞翔的“建筑少年”,与现实中这个选择“归巢”、投身于严谨数据的“科学家”之间的巨大割裂。
他观测着她,试图理解她的“不一致”。而她又何尝不是在观测着他,试图拼凑出他完整的人格图谱?
晚上回到酒店,姜沫终于点开了那个压缩文件。
里面并非她预想中的、充满评判性结论的报告。而是一份极其详实、甚至堪称客观的数据汇总。包括她多次实验的操作记录、生理信号数据、甚至还有对她几次公开演讲和社交媒体发言的文本分析。
没有结论,没有标签,只有**裸的、未经解读的“事实”。
在文件的最后,有一个单独的文件夹,名字是:【Reference_Architecture & Emotion】(参考_建筑与情感)。
姜沫点开,里面是几十篇关于建筑环境对人类心理、情绪、行为影响的学术论文,以及……几张扫描件。是几张笔触略显青涩却充满灵气的建筑草图,署名都是“Shen Zhiyan”。草图的主题无一例外,都与“巢穴”、“归家”、“流动的温情”相关。
其中一张草图的角落,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建筑的本质,是为人心的漂泊,提供一个可以落脚的坐标。”
姜沫看着那行字,久久无言。
所以,他并非只是将她视为一个研究案例。他也在向她,这个他无法用现有模型完全解析的“异常”,小心翼翼地展示着他坐标系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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