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五十,陆远站在酒店大厅,鞋跟在水磨石地面上磕出轻响。贺钟堂叼着烟从电梯口晃出来。
贺钟堂把烟摁在烟灰缸里,“今晚先垫垫。”
陆远挑眉。
今晚的套房事件让他心有余悸,本想找家像样的滇菜馆赔罪,没想到这位爷转性了。
直到贺钟堂神情自若地坐在烧烤摊的塑料凳上,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根本不在乎排场,只是单纯饿了。
穿堂风卷着炭火气扑过来,陆远刚要起身去冰柜挑菜,就被贺钟堂拽住手腕。“要肥瘦相间的牛肉,少放辣。”贺钟堂盯着菜单,指尖在“烤乳扇”那栏顿了顿,“再加两串这个,放点玫瑰酱。”
陆远愣住,他今天随口提过乳扇搭配玫瑰酱才是美味,这人居然记住了。
烤串被端上来后,贺钟堂竟然拿出手机拍照。
陆远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发现他拍了几张好像都不满意。
贺钟堂皱眉看了眼陆远。
陆远立马掏出手机找好角度开始拍摄。
炭火星子在镜头里跳成金点,衬得肉串油光锃亮。
“凑合。”贺钟堂保存图片发朋友圈,配文:人间烟火,得跟对的人吃。
“明天带我去吃高档一点的餐厅,这画面看着一点格调都没有。”贺钟堂下达指令。
陆远点头,指着眼前的烤肉问:“可以吃了吗?”
这都七点多了,他还没吃晚饭,这会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贺钟堂伸手拿了一串烤牛肉,陆远这才拿着眼前的串开吃。
两人都饿了,开始五分钟都没说句话,一个劲的埋头吃眼前的烤串。
五分钟后,陆远端着桌上的茶杯,朝贺钟堂道:“贺老板,我敬你一杯。”
贺钟堂皱眉看他:“拿茶敬?”
对于从小生在在漠北的汉子来说,拿茶敬人这哪是在表达谢意,简直是在挑衅他。
贺钟堂都准备撸袖子干架了。
“我们有规定,上团期间不能饮酒。”陆远解释道:“今天这事我们没处理好,您大度没有跟我们计较是您有格局,但是我们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就将这事翻篇,我向您保证明天一定按照标准提供房间。”
贺钟堂虽然要求高,但是他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真没办法的时候他能将就,这次不追究纯粹是看着这导游尽心尽力,不说他有没有解决问题,最起码态度没有问题。
这种时候,他不太会为难别人。
贺钟堂:“虽然你拿茶敬我,我很不高兴,但是你的想法我已经知道了。”
贺钟堂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闷了。
陆远将手边的掌心宝串递给他:“贺老板,下午您说需要我帮您个忙?”
贺钟堂闻言有些别扭:“别叫我贺老板了,也别一口一个您了,听着难受,我25也就比你大几岁,叫我贺哥得了。”
陆远从善如流,端起茶杯又道:“那我敬贺哥一杯。”
贺钟堂又是一口闷了杯中的酒,他犹豫了片刻:“我也不瞒你,我失恋出来散心,结果我前脚出来,我前女友后脚就在朋友圈发别的男人来刺激我。我想了啊,咱爷们输人不输阵,我来这也不认识别人,你帮我介绍个高质量女孩。”
陆远狐疑地眼神不停地打量他。
啧啧啧。
贺钟堂忍不住补充道:“当然我可不是下午想占别人便宜的王八蛋,我就是想找个伴,陪我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用。不会让对方白干,也不会亏待你。”
陆远咋舌,他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忙。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那贺哥,你和嫂子……”
贺钟堂立马瞪他。
陆远赶紧改口:“你和你这前女友是彻底没戏了?”
见对方有些犹豫,他道:“这招用了可就彻底回不去了,把所有后路都堵死了。”
贺钟堂沉默了,他跟孙多福几年的感情现在说断就断,他本身就是因为接受不了所以才出来散心。
他在这反省自己哪里没做到位,打算回去带礼物去挽回,结果孙多福转头在朋友圈发那些,这不就是不想跟他处的意思吗?
而他现在还在犹豫?
贺钟堂点开自己的朋友圈,想看看对方有没有回击。
结果看到对方给他评论:哼,到现在都只能吃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赚那些钱有什么用!
靠!
“砰”的一声,贺钟堂把手机拍在桌上。桌板震得晃了晃,邻桌的人探过头来。
“找个女的。”贺钟堂的声音淬着冰,“现在就要!”
陆远捏着烤串的手一顿:“贺先生,我这儿是旅游团,不是婚介所。找人没有这么快!”
“钱不是问题。”贺钟堂摸出钱包,抽出一沓现金拍在桌上,“今晚搞定,这些都是你的。”
陆远看着那叠红钞,突然觉得炭火烤得人发烫。“贺老板,”他把钱推回去,指尖碰到对方温热的指腹,“用这种方式气前任,挺掉价的。”
贺钟堂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戳中痛处:“你懂个屁!”他猛地起身,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她在朋友圈发和别人的烛光晚餐,我就不能找个人演场戏?”
陆远没动,只是把那串烤乳扇往他面前推了推:“演完呢?然后呢?”
贺钟堂沉默了,对啊然后呢。
发个朋友圈,让她知道自己没她也过得好。然后呢?
“幼稚”陆远嗤笑。
贺钟堂立马怒目瞪他。
陆远耸耸肩正要开口,手机突然疯响,屏幕上旅行社计调几个字刺得人眼疼。
他跑到街角接电话,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对。
他语速快得像打快板,“明天咱们的大巴被调去接机,社里换了辆本地车,我得去停车场看看。贺哥要不你再吃会儿?从这出去直直走六百米就可以到酒店。”
贺钟堂拧眉看他,理直气壮地说:“我找不到!这个点了看车干什么?”
陆远好声好气的解释:“看看车里咱们团有没有落下东西”。
陆远没跟贺钟堂说的是,因为这个团是老年团,当时收的时候就没赚钱,本来计划安排个老导游上车创造一点购物收益,结果旺季社里导游安排不过来,最后还是临时找到了一个学生来顶团。
所以现在社里对于购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自然也不想安排更好的车子。凑合能动就行。
陆远叹了口气,他据理力争了,说了团上还有个高端客户,结果计调都不搭话,一个人就算高价报了夕阳团也出不了多少单,团费就够旅行社赚了。
陆远一个兼职导游自然也没什么坚持的立场,只能听从旅行社安排。
陆远看着跟在身后的人,忍不住感叹,这大爷的路痴程度有点夸张了吧?陆远都想建议对方去医院看看了。
陆远带着他的尾巴一起到了停车场,他不是没有拒绝过贺钟堂,结果人家说吃撑了需要溜达溜达,陆远能怎么办,只能带着小尾巴一起来了。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
走廊寂静无声,只有脚步声回荡。
陆远用最后一丝力气打开房门,将自己重重摔进那床带着霉味的被子里,仿佛全身骨骼都已散架。冰冷的被套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却连扯被子盖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房间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广告牌的微光隐约透入,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就这样瘫着,大脑因为过度疲惫而一片空白,只是盯着那点微弱的光,听着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世界安静得可怕,也空虚得可怕。
一整天的奔波、冲突、委屈、强撑着的专业姿态,在此刻彻底卸下,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孤独。
然后,手机就疯了似的在背包里震动起来。
那嗡鸣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催命的符咒。陆远浑身一僵,本能地不想去理会。
屏幕上“武财神”三个字透过背包缝隙跳动,一下下,砸在他的神经上。
最终,在铃声不知第几次响起时,他几乎是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摸索着从背包深处掏出了手机。
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得他眼睛发疼。他盯着那个名字,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力划开了接听键,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喂?”
“小远?舅舅错了。”刘钧方的声音放得极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电话那头是压抑的沉默,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表明电话还通着。
“小远,舅舅真错了。”他故意拖长调子,语气里的歉意比之前更浓了些,“今天是我太着急,没问清楚就吼你,是舅舅不对。”
陆远握着手机,依旧没吭声,但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
陆远顿了顿,委屈道:“今天不是我的错!是她先……”
“我知道,”武财神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安抚,“小远,计调小王,她怀着孕呢,还有三四个月就生了。下午反应大得厉害,吐得昏天黑地,去医院折腾了半天,刚缓过来,脑子还是懵的,做事难免出纰漏。”
“啊?!”陆远的声音瞬间变了调,惊愕和愧疚取代了委屈,“我……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我那样骂她……她……她没事吧?孩子没事吧?”
他猛地坐起身来,语气急切,仿佛之前的疲惫都被这个消息驱散了。
武财神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这孩子的心比谁都软。
“所以刚才是舅舅不好,”刘钧方声音更柔,“我没了解清楚就冲你发火,是我不对。原谅舅舅,好不好?”
陆远闷闷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把脸,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和依赖的出口,“舅舅,我给你打视频!你看看她给客人安排的什么‘套房’!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武财神看着镜头里那个空旷、诡异、宛如恐怖片现场的“套房”,饶是他见多识广,眉头也狠狠拧了起来。
这确实太过分了。
旺季房源紧张是实情,但让导游和客人承受这种“安排”,是计调和公司的严重失职。他透过屏幕,能看到外甥眼里的红血丝和浓重的疲惫。
“你嗓子怎么了?”武财神敏锐地捕捉到陆远声音里的沙哑。
陆远摇摇头,强打精神:“没事,可能累着了。”
舅舅的语气软下来,“我给你在闲庭居弄了个独门小院,带温泉的,明天把你那贵客挪过去。”
陆远点点头,房间解决了,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挪开了一点。
“舅舅,”他吸了吸鼻子,情绪平稳了些,开始想着后续,“我明天想带客人去吃那家本地菜,就是上次你带我去过,味道很正宗那家……”
武财神回道:“好,明天报我名字签单就好。对了,第一次带三十几人的大团,感觉怎么样?累趴了吧?”
武财神问起带团的滋味,陆远的话匣子一下子开了。控场的难、节奏的乱、琐事的缠,他一股脑倒出来,武财神边听边点拨,话里全是过来人的门道。
说着说着,视频那头没了声。武财神望去,只见手机屏幕歪斜着,对着天花板模糊的光斑。陆远歪倒在枕头上,手机松松攥在枕边,已然睡熟。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上是卸下所有防备后的深深倦容,那睡颜看上去有几分像他姐姐。
电话那头传来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
刘钧方看着屏幕上熟睡的脸,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地、几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声说了一句:“傻小子。”
然后,轻轻挂断了电话。
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落在他疲惫的睡脸上。一夜无梦,直到清晨的铃声将他再次拽回现实。
“七点半了!”武财神的声音炸雷般响在耳边,彻底驱散了残存的睡意,“早餐给你订了,十分钟到!客人那份报房号让前台八点送,师傅自己解决!”
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两声,那边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举着手机,眼神发直,大脑还在努力重启,试图从深眠状态切换至工作模式。刚沉回枕头想再眯一分钟,敲门声就毫不客气地来了。
他挣扎着爬起身,晃到门口,开门接了早餐。喉咙干涩发痛,他哑着嗓子对门口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前台小姑娘嘱咐:“七点五十叫202房,八点把早餐送过去。”
小姑娘快速记录着,目光不小心扫过他睡衣敞开的领口,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点头,转身就跑,差点被地毯绊了一下。
陆远:“……”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无奈地把扣子系好。
他盯着桌上那份简单的清粥小菜,脑子依然沉得像灌了铅。
昨晚那通熬到后半夜的“死亡通话”,加上这间“鬼屋”的折腾,他满打满算睡了不到五小时。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眼下肯定挂着浓重的乌青,活脱脱一只被榨干了精气的熊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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