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铺那日,罗宜宁不仅将陆嘉学拒之千里,还把他匿名送的珍宝,直接交给衙门处理。
这让陆嘉学郁郁寡欢。
程朗看他愁眉不展,便提出让宋子芸与罗宜宁当面对质。
这办法令陆嘉学眼睛一亮,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当年能留下宋子芸的性命,缘由错综复杂。
宋子芸的父亲是宋应山唯一的儿子,在宋子芸尚年幼时,夫妇二人便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宋应山对这唯一的孙女有求必应,才将她宠得肆意骄纵。
宋家遭难,按照律例,要诛九族的。
汪远与宋应山同朝为官多年,宋子芸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实在不忍心看宋家仅存的一点血脉断绝。
所以,汪远一方面向官家陈情,恳请念在宋家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赦免宋子芸;另一方面也暗中施压陆嘉学,要他设法保住宋子芸性命。
除了汪远的要求之外,陆嘉学自己的态度也有些自相矛盾。
他自幼在冷落中成长,长期遭人忽视与打压,习惯将内心封闭起来。
宋子芸的表白,让他颇感意外。尽管宋子芸行事张扬,常强人所难,声名在外,但对他却是赤诚相待,与众不同。渐渐地,陆嘉学感受到了这份诚意,却也为此困扰许久。
确定自己对宋子芸并无男女之情,加上魏凌的教导,陆嘉学觉得,比起接受这份感情,他更想凭自身努力建功立业,便婉拒了这位大小姐。
宋子芸当时虽有些失落,但并未大吵大闹,这让陆嘉学心中对她有了一点淡淡的好感。这也是陆嘉学会对她放下防备的原因,当然,这也成为宋子芸能顺利给他下毒的根源。
毒可解,人却不能复生。
徐眉被宋子芸逼下山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再度激起陆嘉学对整个陆家、宋子芸及其背后宋家的仇恨。
为了复仇,他压抑内心厌恶,假意讨好宋子芸,骗取她的信任,重获她的好感。直至他从战场凯旋,被官家封为安北侯,执掌皇城司,顺利加入汪党,获取宋家罪证,呈给官家,借势除之。
陆嘉学记得,他亲自带队前往宋府,抓走宋应山那日,宋子芸没了往日的骄横,踉跄着扑到他脚边,带着哭腔,颤抖又急切地哀求:“我错了,你杀了我,为眉眉报仇,只求你放过宋家,放过我祖父。”
彼时深陷仇恨泥沼的他,对宋子芸绝望哀求的眼神视而不见,对她悲戚的哭诉充耳不闻。
深夜,万籁俱寂,陆嘉学独坐书房,看着眉眉留下的唯一字迹,往昔回忆涌上心头。曾经,他们在花前月下盟誓,要相伴一生,可如今,一切皆成幻影。
一想到宋子芸,他的眼神瞬间冰冷,恨意翻涌。他恨她的狠毒,恨她夺走挚爱。为报仇,他假意讨好,每次面对宋子芸毫不掩饰的爱意,都觉自己虚伪至极。计划每推进一分,负罪感便加重一分,他常自问对错,可一想到眉眉,又觉别无选择,在仇恨与愧疚的漩涡中不断沉沦。
…
…
…
如今,眉眉安然无恙,随着时间流逝,陆嘉学心中对宋子芸的仇恨也渐渐消散。他的担忧是,以宋子芸的性格,定会对眉眉恨之入骨。若是放了宋子芸,极有可能危及眉眉的性命。
况且,一旦因此引发事端,当年罪臣之孙女宋子芸被人发现,必定会有人向官家弹劾他,说他不仅偷偷留下死囚性命,还养在天子脚下,汴京城内。
身为执掌皇城司的自己,这无疑是带头抗旨,实在不妥。
…
“舅舅,我等盯紧宋子芸,她一动手我们就拦下,可保七姑娘平安。若您怕陈曦知晓,可把皇城司内鬼一案丢给她查。”宋家、汪远与舅舅的陈年往事,程朗哪能知道那么多?他只当是舅舅在思考怎么瞒过陈曦,免得她会出手保护宋子芸,干扰他们的计划。
陆嘉学有些欣慰:程朗长大了,会给自己出谋划策了。谁知,接下来程朗说:“让她在侯府看几天履历,揪出可疑之人,找不到就不准走。等事成之后,再放她回家好好休沐。”
让她连续待在侯府?完了又让人连续休沐?这岂不是让那些言官,又有机会发散思维了?
当初招募陈曦,朝中就有言官反对。反对的原因有三:
一、皇城司向来无女官、女兵的先例。
二、皇城司所涉案件多血腥、暴力,调查过程充满危险与艰辛。言官们认为,陈曦娇弱不堪,恐怕难以承担。
三、当年陆嘉学与宋子芸、宋家的爱恨纠葛人人皆知。如今,他力主招募陈曦入皇城司,难免不让人恶意揣测。
若不是陆嘉学招募的理由确实充分,刚好解决了第二个问题。他又先一步向官家讲明二人关系,提前预判到了第三个问题。剩下的问题,也不过是是否要打破传统制度。
只要有利于大宋的事情,都可以破例。
于是,官家直接下旨,令陈曦入皇城司任职,辅助陆嘉学处理皇城司一应事务,协助他查办各类棘手案件,助力皇城司高效运转。
招募陈曦不容易,应付言官们的嘴,更不容易。
“算了,再想想。”说完,陆嘉学又恢复了愁容。
…
程朗觉得,舅舅最终还是同意他的建议,让人引导宋子芸找罗宜宁对质,就是还对罗宜宁有所期待的表现。
没想到的是,这三天,宋子芸东转西转,就是没想过去尾随罗宜宁。
现在,她还去找陈曦,甚至还如此顺利地碰面。这已经脱离了他们计划,真是头疼。
他们随着陆嘉学,到达陈国公府附近。此时宋子芸早已不知所踪,而陈曦正站在一个三岔路口,脸色煞白,仰头看着早他们一步,骑马到达的陆嘉学。
叶严担心跟丢宋子芸,直接请令带队追踪,陆嘉学自然应允,指了一个方向,让他们从这里追。皇城司得令后,立刻行动。
陆嘉学到达时,陈曦正朝着这个方向远眺,表情似有困顿。
无论她俩说了什么,陆嘉学都能肯定,宋子芸一定是从她当时看的方向离去。陈曦听到陆嘉学令人从这个方向追,而不是兵分两路时,明显流露出恐惧,更加印证了这个猜想。
陆嘉学等皇城司的人全都离开后,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问道:“你为何在此?”
我:“这……这是我家啊。”
陆嘉学:“可现在应该还没到散值时间吧?”
我心跳得厉害,微微低下头,不敢答话。
陆嘉学:“你刚刚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矢口否认。
刚刚我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就停止了思考,没想到是陆嘉学带领的皇城司。我慌得一批,感觉到心脏要跳出来了:那么快就发现我偷偷进了他的婚房?
后来他们往那刀疤女人离开的方向追去,我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女人可能是罪犯。之前自己也没少进监狱,或许是这样,她便认识了我。
可刚刚我把她当成一个可怜的女人,还给了钱。这要是给陆嘉学知道了,会不会被骂啊。毕竟皇城司给罪犯钱,说出去会被言官逼逼的吧?那还是否认吧。
我否认后,能感受到陆嘉学浑身气场都变了,给这炎热的夏日带来了一阵寒冷。
看来确实骗不过陆嘉学呢。
我鼓起勇气,向陆嘉学方向走去,靠近他,抬着头看着他,说道:“陆侯,可能言官们说得对,皇城司向来没有女人,我来这里会影响你们办案。而您也对我写的那些,没有兴趣……”
陆嘉学表情严肃、冷峻,给了我很大的压力。
我能感觉到喉咙已发不出声音,但一想到,侯府有个布置了好几年的婚房,实在渗人,便还是鼓起勇气,鼓足力气说道:“不如,我请辞吧。”
陆嘉学听后,显然浮躁了,直接搬出皇帝压我:“官家下旨才多久?此时请辞,形同抗旨!”
呜哇,我才没有要抗旨!
“我没有要抗旨,我就是……就是……”
陆嘉学:“即便没有官家的旨意,如今,也不可能允你请辞。”
为什么?不为什么。
陈曦没那么聪明,年纪也小,体格也弱,安全起见,确实不宜直接参与办案。但她自从来了皇城司,不仅写了“领导责任制”给陆嘉学,还拿着令牌,直接整改了多处不合理的章程。
陆嘉学听人汇报整改前后对比,也逐渐意识到,皇城司的内部管理确实有问题。
为什么陈曦想要官服就能要到?就因为有令牌?那令牌有没有可能造假?
为什么陈曦穿着官服,没有任命书,也能顺利混入,而无人怀疑?她当时甚至都没拿出令牌。
究竟是谁先带的头,开了一个人去转移囚犯的先例?如果陈曦是别有用心之人,那段时间岂不是能把囚犯都放了?
“皇城司上下的规章制度,没有完善好之前,你都不能走。”陆嘉学人依旧坐在马上。
我:“可是您忙着办案,哪有时间管这个?而且我觉得,您也没有很重视这件事。”
陆嘉学:“不在意?那你觉得怎么样才叫重视?”
我:“那当然是您亲自盯着啊。就像现在……”看了一眼刀疤女人离开的方向,作出认怂的姿态说道:“您亲自盯着,不就是因为重视吗?”
陆嘉学:“你是希望我放她?”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头和手都使劲摇摆,努力把关系撇清。
陆嘉学下马走向我:“她去了哪里?”
“明澜堂……”既然问了,那我就老实回答,算将功补过吧。
我看陆嘉学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没了刚才的浮躁,只有些惊讶于我的诚实,便决定趁热打铁,道:“那里是收留孤儿的地方,能尽量温和点吗?”
陆嘉学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拍了拍,说道:“好。只是,今日之事,切不可对他人提及,无论是你的家人,还是朋友,都不可以。”
我自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穿越之前,我就熟读《保守国家秘密法》:一切国家机关、武装力量、政党、社会团体、企业事业单位和公民都有保守国家秘密的义务。
虽然还不知道这囚犯犯了什么事,但是既然让我保密,我就什么都不会跟别人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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