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平京。
“卖报,卖报!”
“菊坛盛曲牡丹亭,薛满雪粉墨登场!”
人潮涌动的凤楼园前,骑着单车的报童路过,叫嚷着最新的梨园实事。
“给我来一份!”
“薛满雪是哪位新秀?怎么没听过?”
“多少钱啊今天这戏票?”
越来越多的人朝他挤过去,纷纷咨询着最新的消息,显然对这个梨园新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别挤别挤!都有!”报童按下前刹,从车筐里抱着一沓新报纸下了单车,掏出口袋里的钱给他们找零,“好奇您就进去看看呗,今晚七点整准时开场,过时不候!”
这时,不知是哪来的一阵风吹过,他手中的报纸没拿紧,瞬间被风吹散,纷纷扬扬洒在了地上。
“哎!我的报纸!”他连忙挤开围着自己的人,蹲下身去捡,却在够到最近的一张报纸时,眼前出现一个汽车橡胶轮胎,刚好碾在了他想捡的报纸上。
“烦请您挪个——”还没说完,左后方的车门打开,从车里踏出一个崭新的皮鞋,稳健的脚步定定踩在他面前地上,随之昂贵的西装布料放大在他眼前。
“滴——”地一声,鸣笛声响起,方才围着他的乌泱泱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他愕然抬起头,只见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一群汽车,将凤楼园堵了个水泄不通。
烟草味夹杂着淡淡香水味袭来,在近距离看清男人的脸后,报童话到嘴边的“挪个步”变成了:“您…买报纸吗?”
突然,凤楼园里急匆匆冲出一道人影,将他推到了一旁,来人小声骂了他一句:“什么节骨眼了还卖报纸,还不快给陆少爷让道。”
随后老板让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开始清道,陪着笑脸对男人说:“陆少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您比约定的时间来得还早了点。”
他伸长脖子往后看:“不知虞少爷什么时候到?”
话音刚落地,后车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白色西装的修长人影走了出来。
那人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将手随手往那位“陆少”的肩膀上一搭,在被男人推开后不在意地笑了笑,和他一起走进凤楼园。
全程,二人都没看身后人群一眼。
而被留在原地的戏园老板则不停擦着汗,面露难色。
刚刚开车的司机走上前来,将一枚银元递给报童后,拍了拍他的肩:“别紧张,刘老板,少爷只是来和朋友听个戏而已,不讲什么排场。”
戏园老板看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和进口汽车:……
是吗?
“对了,虞少爷让我和您交代一声,戏结束后,麻烦您拿着合同去阁楼找他。”
……
而此时的凤楼园后台。
“师哥!你看我这一身!潇洒不?”
陈星雁身穿一身浅蓝色花褶长衫,在薛满雪朝他看过来时,正了正头上的帽子,足尖翘起,干净利落地甩了个水袖。
不满十七的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期盼兴奋的光。
这是陈星雁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出,演的还是柳梦梅这样的男主角,难免兴奋。
“潇洒,水袖甩的也漂亮。”薛满雪弯起眼睛,轻轻笑了笑,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师哥?”陈星雁疑惑向前。
“领口歪了,替你正正衣襟。”薛满雪坐在椅子上,示意他微微蹲下身,认真地替他理起衣襟。
当他垂下眼时,浓密而卷翘的睫毛被灯光照亮,闪着细碎的光,涂着红油彩的眼睛上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看的陈星雁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师哥,你就是真正的杜丽娘,跟从戏本里活过来似得。”
“嗯,嘴很甜。”细细的尾音,随即一句,“但也不影响你等会儿唱错词我罚你。”
“不是吧,师哥,我本来就紧张。”陈星雁皱起眉头,坐在了薛满雪旁边的凳子上,“临上场了,你就不能鼓励鼓励我吗?”
“我饶得了你,台下观众可饶不了你,说多少遍了,严于律己才能功成行满。”薛满雪坐正身体,让陈星雁把化妆桌上的篦子给他,“给我梳梳鬓。”
陈星雁小心翼翼地拿起篦子,替他按了按头皮,“紧吗?疼不疼?”
“还好,习惯了。”薛满雪不在意地回了句。
这时,后台帘子被掀开,扮演春香的丫头小媛前来提醒:
“杜丽娘!该咱上场了!”
“哎!好的。”薛满雪连忙应声。
拿起桌上的折扇,走到门口时,他又突然回过身来,看向陈星雁。
“怎么了?是不是落什么东西了?”陈星雁连忙站起身,略带紧张地走到他身边。
“没有。”薛满雪轻轻抬起手,在他头顶停住,最终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一声,“我是想告诉你,别紧张。”
“真出了什么事,有师哥替你挡着呢。”
闻言,陈星雁愣住,再回神时,人已经出了门。
这时,前台的锣鼓声传到后台,伴随着月琴声响起。
戏已开场。
随着帘幕拉开,灯光渐亮,从“出将”中悠悠走出一道粉色的人影,戏腔起,方才还一片喧嚣的台下,瞬间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地朝台上看去。
只见假山丛林中,杜丽娘轻轻推开前面的门,走到庭院里,身后的春香跟上:“小姐!”
杜丽娘轻捻折扇,微微侧头,鬓边偏凤微微颤动,水袖扬起后翘起足尖,抬起潋滟的眉眼,一句华丽婉转的唱腔从艳红的唇中发出: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随后,抬起折扇至头部,侧身轻甩水袖,微微低头,再一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行步蹁跹,再展折扇,朝春香盈盈走去,随后又转身抬起扇子,婉转道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只几句,台下众人的视线,便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有懂行的观众小声耳语:“要不说还得听昆曲呢,大雅啊。”
“真难得,这水袖甩的是真漂亮,身段也是一绝,更绝的是他这扮相,没见过比他更活灵活现的杜丽娘了。”
“歌舞合一,唱做并重,这基本功太扎实了!”
台上布景本就仿造江南园林,而在薛满雪一步一停、细腻生动、华丽婉转的唱腔演绎下,台下观众仿佛能看到那扑面而来的姹紫嫣红、若隐若现的翠绿亭台,和一个闺门小姐跃跃欲试的春心。
良久,待杜丽娘靠在亭边入梦后,另一道飘逸的蓝色身影上台。
饰演柳梦梅的陈星雁持柳枝而上,念腔再起:“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每一句都落在实处,节奏和唱词没有一处错的。
薛满雪眼中划过满意的光,彻底放下心来。
随着二人推拉开始,台下众人看得起劲。
……
不知觉地,时间过去后,尾声至,薛满雪轻蹙眉头,神态幽怨:“困春心游赏倦,也不蓑香薰绣被眠。”挽起水袖,步履袅娜,“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一折《牡丹亭·惊梦》就在众人的意犹未尽中,结束。
台下静默了有一刻钟的时间。
当薛满雪再次携着后台演员上场谢幕时,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好!”
“唱的真好!!”
弯腰鞠躬时,薛满雪看着满座鼓掌的观众,便知道,这一折戏,算是圆满成功了。
在走向后台时,他转头望了眼楼上的阁楼。
不知为什么,刚刚表演的时候,总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他。
让他无端有些心慌。
回到后台,他坐在凳子上开始拆繁复的头面,旁边初次表演成功的陈星雁激动地分享着刚刚台上的经历。
“师哥!你都不知道,刚刚那些观众看我们的眼神!那种欣赏的表情!那雷鸣般的掌声!太让人激动了!”
他又凑近薛满雪,急切地问:“师哥,怎么样啊?我刚刚表演的还算成功吧?”
“好。”薛满雪淡淡一笑,拿起杯子喝了杯茶,不吝赞扬,“你刚刚唱的很好,没忘词也没错台步,进步很大。”
鲜少获得薛满雪夸奖的陈星雁听到这一番言辞,激动地脸都红了,“没给师哥你丢脸就行,最怕给你拖后腿了。”
“师哥,我真高兴,有人爱听我们唱的戏。”
薛满雪也很高兴:“嗯,咱唱戏就是这样的,台上万众瞩目,唱完一场收获一场,这就是唱戏的乐趣所在。”
“从没被这么多人看过,”陈星雁摇了摇他肩,“其实我紧张极了,师哥,你也是第一次唱青衣,刚刚你紧张吗?”
薛满雪静默下来,攥了攥垂在桌下的手。
手心里全是汗。
紧张的,从江南不远万里北上来唱戏,又是头一次唱正旦青衣,怎么会不紧张呢?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
“陈星雁,你跟我出来一下,有点事找你。”
薛满雪回过头,看见戏楼的老板出现在了门后。
在陈星雁征询的目光中,他点了点头,让他跟着老板去。
在二人离开时,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戏楼老板看自己的眼神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没多久,陈星雁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
“这么高兴?老板跟你说什么了?”薛满雪转头看向他,却在注意到他手中的东西后,目光停住。
——那是一个熠熠发光、极其华丽的点翠头冠。
“师哥!”陈星雁将装着戏冠的托盘放到他手中,神采飞扬,“这是一位姓陆的大老板赏你的!说你唱得好配得起这个戏冠!这可是前朝——”
“扔了。”
还没说完,就被薛满雪打断。
陈星雁疑惑地看向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的薛满雪:“师哥……你怎么了?”
“我说扔了。”
薛满雪阖眸,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手在微微发着抖,连声音都带着颤音。
突然。
“嗤——”地一声,门口传来嘲讽的笑声。
薛满雪扭头,刚好和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对上。
盯着他的男人,此刻正懒散地靠在门框边,领口衬衫扣子解开三颗,定制昂贵的黑色风衣被他随意搭在肩上,高大的身躯几乎将门口的光全部遮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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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就可以看出文风人设了,有不合口味的快跑啊啊啊,就别骂脆弱的作者了[爆哭]理性讨论欢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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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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