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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而在这之前。

“要我说,对付他这种不长眼的,扔河里沉石算轻的!”

“砰——”地一下,将车门用力甩上后,陆世锦坐到后座,英挺的眉宇弓起,一脸火大,“现在还给他送礼,我该给他送终!”

“我说陆大少,你就心疼心疼我这个车门吧,上个月刚从德国运回来的,都还没开几次呢。”

虞北阙心疼地看了眼车门,随之也打开门坐到他身旁。

摘下墨镜后,他懒洋洋地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递给陆世锦,“几个旁支搞小动作而已,陆云修胆子再大,也不敢让他们明面上跟你对着来。”

“蚊子咬人不疼,就是嗡嗡叫地让人恶心。”抽了口烟后,陆世锦心情总算平复下来,把胳膊搭在打开的车窗边,语气烦躁,“白河那边的码头有人聚众闹事,连着一个月丢了不少货,租船的那些商家找到了轮船招商局,说要讨个说法。”

虞北阙一愣:“抓到那小子干的证据了?”

“没。”陆世锦咬了咬腮帮子,目光冷戾,“招商局那边也没有消息,犯事的头目没两天就死在了警察局里。”

“陆云修现在要是识相点,就赶紧去庙里烧烧香拜拜佛,祈祷千万不要让我抓到什么把柄,真要查出是他干的,我让他后半辈子和轮椅作伴!”

说完,他夹着烟的右手指尖微微颤抖起来,这极其细微的动作被虞北阙捕捉到。

“今天吃药没?”

空气瞬间沉寂下来。

陆世锦瞟了他一眼,许久未说话。

“我可提醒你,你要是和陆云修闹翻了,不仅陆泊序会跟你急,你家老爷子也绝对和你没完。”虞北阙从后座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打开包装金箔纸,“要我说你那个病还是得按照医嘱吃药,老是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别等会儿去了晚宴,又惹陆会长不高兴。”

——陆世锦有躁郁症是圈子里都知道的事,今天他们去凤楼园听完戏还要去参加陆泊序的生日晚宴。虞北阙知道,陆世锦和自己堂叔叔这一脉向来不对付,现在又因白河码头的事刚刚吃过瘪,却碍于晚辈面子还得给长辈送礼,心里不痛快,难免到时候发起病来不管不顾,又干出让所有人难堪的事。

虞北阙是好心提醒他。

“吃块巧克力?”虞北阙把巧克力递给他。

“滚蛋。”陆世锦推开,“拿我当三岁小孩儿?”

对他反应习以为常的虞北阙毫不在意,把巧克力扔自己嘴里,吃完后不知从哪掏出个镜子开始对镜整理起仪容来。

他本就生的俊雅,为赶时髦,还给一丝不苟的头发上了层发胶,一身白色西装衬的他身材修长,看起来颇有一副风流倜傥、翩翩公子的模样。

熟知他这一套开屏流程的陆世锦,看着他对镜臭美的样子,心生烦躁。

将衬衫扣子解开三颗,松掉领口的领带甩到旁边,陆世锦摊手点了点车窗外的车门,觎起凌厉的眸子看向他:“听说陆泊序之前找过你?找你借贷?”

虞北阙摊手:“平京银行开门做生意,欢迎任何有需要的人。”

看陆世锦脸色不好,他又拍了拍他肩膀:“你放心,有任何动向,我都会和你提前说,就我们这种交情,我还能坑你不成?”

“是吗?”一支烟抽完陆世锦又点燃一根,白色的烟雾升起,模糊了他极具侵略性的脸,也模糊了他漆黑眸子里的打量,“我怎么觉着,你巴不得在平京商会和陆家这锅乱炖的粥里搅一搅呢?”

“那你可误会我了。”虞北阙笑笑,拿出打火机也给自己点了根烟,在烟雾缭绕中,微微弯起一双上翘的桃花眼,“陆家就不说了,平京商会有陆伯父坐镇,我怎么敢呢?”

陆世锦哼笑一声,舌尖抵了抵牙关。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老子玩什么聊斋呢。

做生意的人一个比一个精,他和虞北阙这么多年“兄弟”做来,又何尝不是利来利往利聚利散?就单说陆云修的事,虞北阙明面上站在他那边,背地里又给陆泊序借贷,真说起立场来也压根谈不上站到他那边,是隔岸观火还是念着父亲坐着的那个平京商会会长的位置,还真说不准。

“我是说真的,世锦,这么多年兄弟处下来,你得信我——”虞北阙又往他旁边靠近一些,刚搭上他肩膀,旁边车窗就被敲响了,他转眸去看。

“少爷,您让我准备的两份礼物和合同我都准备好了,您要看看吗?”

车窗外的司机对他恭敬说道。

虞北阙打开车门,从司机手里接过一个长卷轴,朝陆世锦示意:“你让我买给陆泊序的,看看?”

“扔后备箱吧。”陆世锦没有丝毫停顿。

虞北阙打开另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看了眼后,吩咐司机:“把这个放前座,当心弄坏。”

随着他打开礼盒,一阵耀眼的蓝色光芒折射出来,陆世锦不禁多看了一眼,看到是一个极为古典华丽的头冠。

“给谁的?”他随口一问。

虞北阙叼着烟嘴,似笑非笑,没回他这个问题。

只一个眼神,陆世锦就明白了,嗤笑一声。

旁边司机又问:“少爷,现在去凤楼园吗?”

“出发吧。”虞北阙重新关上车门,坐到后座,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抓紧一点,时间快过了。”

司机连忙发动引擎:“好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随着一声急促的:“让开!”不远处一辆装甲车浩浩荡荡地从前方开来,站在装甲车上身穿军服的大兵架着黑漆漆的枪,神情严肃带着满车的灰尘从他们面前掠过。

等他们走后,有被赶到一旁的摊贩忙着照顾推车,有随地乞讨衣衫褴褛的乞儿,有抱着孩子形销骨立的妇女,神态麻木地哄着怀里被吓坏的孩子,场面嘈杂又混乱。

“唰——”,虞北阙将车窗帘子拉上,对陆世锦说,“今儿这出戏与往常不同,凤楼园里会唱昆曲的不多,唱得好的更是屈指可数,我一定得让你亲自去听听。”

话音落地,汽车嗡鸣声响起,灰尘扬起,将身后的乱象远远甩到身后。

而车外乱象,对车内衣着光鲜的二位少爷而言,不过是极其寻常的一天。

“是听戏还是包戏子?”陆世锦懒懒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烟圈,“你说清楚。”

“啧,现在这世道,还不知道能活几天,指不定哪天就死于非命了,及时行乐又有什么错呢?”

“刚刚你看到了吧?”虞北阙神情倦懒,“听军方那边说,东北又要打仗了。”

陆世锦沉默了片刻,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着不知名的光。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借个火。”虞北阙叼着烟凑近他,点燃烟后,又把话题拉回了凤楼园,“不过我给你打包票,你要是见了薛满雪这号人,应该能理解,我今天为什么非要带你去听这场戏。”

“薛、满、雪?”陆世锦将这几个词在嘴里念了念,眯起眼睛,“名字怎么这么绕?”

“你是不听戏,人家这名儿取得才叫一个雅呢。”

“戏我不懂,我只想知道——”陆世锦转眸望向他,眸中一缕疑虑的光,“投戏楼真能赚钱?”

“有他在,稳赚不赔。”

没多久,车在前方稳稳停下,开车的司机一声:“到了,少爷。”

陆世锦率先打开车门,披着风衣下了车。

二人进了凤楼园路过楼梯拐角时,一个倚在楼梯边打扮艳丽的女人拦住了虞北阙,神态暧昧地和他打招呼,刺鼻的脂粉味袭来,陆世锦蹙起眉头,先一步走上了阁楼:“速度快点。”

上了阁楼后,陆世锦坐在隔间没等多久,就听到一阵调笑声。

他抬眸去看,却见刚刚楼梯间的女人和虞北阙说笑着走了过来。

在见到靠在椅子上,神态慵懒、眉目冷漠的陆世锦后,那女人脚步停顿,眼睛绕着他打了好几圈,随后转头朝虞北阙说了句:“那虞少爷,我先走咯~”

说完,边走还边朝陆世锦抛了个媚眼。

“啧,媚眼抛给瞎子看了。”虞北阙坐到陆世锦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你啊,就是不解风情。”

陆世锦勾起唇,嘲讽一笑:“你是解风情了,但解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虞北阙摊手:“那我尽量改改咯。”

这时,凤楼园的人恭敬地拿着花笺走到虞北阙身边:“虞少爷,这是今天的节目单,刘老板让我问您,有特别想点的戏吗?”

“就原定的《牡丹亭》吧。”虞北阙和他交代,“你等会切点水果上来,后面没叫你就不要再上来了。”

鼓乐声响起,戏已快开场了。

陆世锦掀开阁楼帘子,垂眸往熙熙攘攘的宾客看去。

有离得近的观众的议论声从下面传来:

“《惊梦》算得上是《牡丹亭》里最经典的一折戏了,昆曲对唱功要求比一般戏曲还要更高,而且昆曲是最考验戏剧演员基本功的……”

不多一会儿,戏台帘幕拉开,观众议论声突然变大:“开始了开始了!!”

陆世锦被吵的头疼,别开眼把隔帘合上,而旁边的虞北阙则兴致颇高地走到阁楼边,支着胳膊重新拉开隔帘:“来听听,大雅至极。”

陆世锦点燃一只烟,弓着的眉宇没有放松,“有什么好听——”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婉转的戏腔传来,那声音极具穿透力,打断了陆世锦抽烟的动作。

他抬起眸子,往戏台上瞥了一眼,在看到台上那道袅娜的粉色身影后,神情明显一顿。

接着戏台上又是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而这婉转动听戏腔,像是有魔力一般,让原本毫无兴致的陆世锦,就这样把目光钉在了台上。

戏台上的身影行步翩跹,步履袅袅,明明只是简单的一个抬手一个轻展折扇的动作,却让陆世锦仿佛透过那张绝代风华的脸,看到了千年前的闺门小姐,在诉说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春心。

而当那戏子缓缓抬起脸,陆世锦刚好和一双潋滟含情的眸子对上。

他知道这个视角对方看不见自己,可他的心却不受控地开始狂跳起来。

这感觉极其奇怪,又极度陌生。

随着狂跳不止心脏涌来的,是他在这戏腔中逐渐被抚平的心绪。

原本急需找一个出口、狂躁又暴虐的情绪,好似被瞬间安抚,变得平静下来。

他不禁产生怀疑,他是不是在很久之前见过这个人?

这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是从哪来的?

戏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而陆世锦却像沙漠中的旅人找到绿洲、像病入膏肓的人找到了药,一丝不放过地盯着台上看。

“他是谁?”他问。

“啊?”虞北阙回过头,“他就是薛满雪啊?”

待看到不知何时站起来的陆世锦,和男人一向冷漠的脸上波涛翻滚的情绪后,虞北阙彻底愣住,“你……”

随后,化为不可置信的一句:“不是吧?你这是?”

“薛、满、雪……”

“你之前说看上的是他?”陆世锦目光如狼一样,倏然盯向他。

“不然呢?这整个凤楼园,气质最超群、最漂亮的不就是他了?”虞北阙极为无奈,“你不会想跟我抢人吧?不是……你不是一向厌恶脂粉气黏腻的男人吗?转性了你?”

“把他让给我。”

“什么?”

看男人变得危险的脸,虞北阙摊手:“OK好兄弟,我确实为你这么多年顽疾的病愈感到高兴,但薛满雪我真的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

“别他妈跟我废话!”

“要是不想死的话,就把他让给我!”陆世锦上前一把抓住他衣领,额角青筋跳动,“我没跟你开玩笑!”

“行行行!”看他显然又要发病,虞北阙投降,“不就是一个戏子嘛,至于跟我吵成这样吗?”

“就当兄弟我为你的病愈,送上的大礼好了吧?”

而此时,戏台上的一句:“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戏幕落,而在戏台上的那抹翩然身影,也就此消失在二人视野中。

陆世锦二话不说,披上椅子上的风衣,迈步朝台下走去。

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

虞北阙还在肉疼,看见他回来,问:“怎么了?”

陆世锦把身上的一把奔驰车钥匙扔到他桌前:“你那个头冠我买了。”

虞北阙:“……”

从桌上拿起车钥匙,他叫住了马上要离开的男人:“等等。”

“怎么?”陆世锦回头。

“对人家温柔点,这幅凶神恶煞的样子,怕是要吓到人的。”

虞北阙毫不吝啬地给他传授经验。

陆世锦没有回,脚步却轻了不少。

“这他妈的算怎么个事儿啊。”虞北阙长吁一口气,将车钥匙甩到桌上,勾起一抹戏谑的笑,“还让人截胡了。”

……

而等陆世锦来到后台,送完礼后,他首先听到的不是那戏子感恩戴德的一句:“谢谢陆少。”

而是一句:“扔了。”

想起虞北阙特意叮嘱他的那句:“对人家温柔点。”

他近乎是嘲讽地勾起唇角。

不知好歹的东西。

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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