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爱丁堡到伦敦下车,楚言楠直奔酒店倒头就睡。
昨晚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凌晨四点爬起来赶火车,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地离开。
他对伦敦不算陌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就一天到晚待在酒店,每天除了看电视,就是看书,只偶尔烦闷了才出去散步,买一块面包坐在公园里喂鸽子。
在伦敦又生活了两三个月,有一天楚言楠一如既往无所事事,买了杯咖啡坐在路边长椅上慢悠悠地喝着。
榛子咖啡带有明显的坚果香和甜味,还有烘焙后的焦糖香,融合拿铁的丝滑质感,再搭配牛奶,比起咖啡更像奶茶,港式茶餐厅里的鸳鸯奶茶。
或许回国的时候可以去香港玩,据说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很漂亮……楚言楠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回国的念头已经压过了其他。
于是,楚言楠在考虑了一个星期后,买了一张飞香港的机票。
在回国的飞机上,楚言楠一口气解决两份牛肉饭、两份大排饭和一份热干面,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吃这么多。
在国外只觉得食物不好吃,猪肉太膻、牛肉太老、菜不新鲜、调料不合口味、袋装米不好吃,吃进嘴里就像在和胃打架,但是忍忍就过去了。
只有回家了才发现,外面简直就是地狱,不可理喻、无法忍受。
14个小时,9000多公里,跨越七个小时的时差,在香港国际机场下飞机时已是黑夜。
虽然没有港澳通行证,但是持有第三国机票及签证,可以免签停留7天,只是需要从香港转机,楚言楠直接买了次日飞西藏的机票——当时他唯一能买到的机票。
下飞机后楚言楠没有休息,打车半个多小时前往维港,找了一家死贵死贵的餐厅点了一份套餐,又要了一份菠萝油和一杯鸳鸯。
十二月,不经常下雨的时节,偏偏给楚言楠遇上了一场夜雨。
楚言楠刚坐下,雨水就打湿了玻璃窗,将窗外的景色模糊成一片,楚言楠想看维港的夜景,于是加了点钱让人去擦窗户。
维港的夜色不愧那句“华灯初上,良港天成”,高楼灯方,水面灯圆,海风带着咸腥,货轮笛鸣混合潮水声,唯见远处灯光璀璨。
海上有辆游艇灯红酒绿像是在开party,哪怕突发夜雨也没有扰乱他们的兴致,在一群俊男靓女中,一个女人搂住了身旁的男人,举着手里的草莓:“BB,来港士多啤梨?。”
“妈,你别调戏顾清。”顾铭雪无奈。
顾清被舅妈搂在怀里,往嘴里塞了两颗草莓——他一年前被顾铭雪送来了香港,这一年就跟着舅妈住在深水湾,想找工作却没有工作签证,彻底与社会脱节。
舅妈看着很年轻,化着浓妆,穿着时尚,调戏外甥被女儿阻止后,转头又去找其他俊男靓女。
顾铭雪回头,发现顾清正看向窗外发呆,问:“怎么了?”
顾清向远处的高楼看了片刻,强行收回目光,说:“没什么。”
顾铭雪也没在意,下一秒却听他说:“我想去江南看看。”
“为什么?”顾铭雪一边问,一边端起一杯红酒。
“因为……”顾清强迫自己不要看向窗外,最终却还是忍不住,看向对面林立的高楼,说:“我看到一个人影,很像他。”
明明知道他应该不在国内,明明知道他不爱自己,明明勒令自己不要再想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可以。”顾铭雪没有拒绝,说:“但是得等年后那几天,到时候我请年假送你去。”
“嗯……我想,以后就在那边生活。”顾清话还没有说完,顾铭雪就说:“不可以。”
“为什么?”顾清问。
“因为我怕你莫名其妙死掉。”顾铭雪放下手里的红酒,力气不小,“这几年你一直忘不掉你那前男友,把自己的生活变得一团糟,我真害怕你哪天就莫名其妙死掉。”
“我不会的……”顾清想要反驳,顾铭雪却没有给他机会:“你会的,因为你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顾清,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帮你吗?”顾铭雪看着顾清,“不是因为你是我弟弟,而是因为有人求着我照顾你。”
“有人让黎婧训转交给我一张500万的卡,密码是你的生日,求我照顾你。”
有人游艇party彻夜狂欢,有人一顿饭吃了几个小时,直到次日凌晨三点,楚言楠离开时下意识回望了一眼海港,才打车返回机场,刚好赶上四点的航班前往拉萨。
香港到拉萨要飞6个小时,楚言楠可以在飞机上睡几个小时。
下飞机的时候楚言楠头晕目眩,因为空气稀薄缺氧,差点没有晕在赶往民宿的路上,最后还是民宿老板给他煮了一碗红景天,才让他九死还魂。
民宿老板是个藏族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自称卓玛。
卓玛一边拿高压锅煮红景天,一边问楚言楠的名字,楚言楠笑:“我姓楚,楚言楠,你可以叫我阿楠。”
“阿难?”卓玛那不熟练的口音重复了一遍,笑说:“在藏族佛教里,阿难是欢喜的意思。”
在佛教里阿难是欢喜的意思,在江南方言里欢喜也有喜欢的意思,那真是有好多人喜欢他呢。
楚言楠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顾清,毕竟是前男友,提到喜欢第一个想到前男友,应该不是什么丢人事儿吧——虽然已经分手三年了。
卓玛除了经营民宿还兼职导游,因为十二月是旅游淡季,民宿里只有楚言楠一人,楚言楠付了双倍价钱,让她带自己逛逛。
“卓玛,据说有教师资格证,布达拉宫的门票可以半价?”楚言楠问。
“是的。”卓玛笑着,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楚先生是老师吗?”
“是,但是我没有带教师资格证原件。”
“那没办法了,等会装哑巴吧。”
布达拉宫白墙展平、红宫居中,风过檐角时经幡如升腾的火焰一般涌动,猎猎风声中传来无数转经筒的哒哒声,和传达信仰的钟声。
卓玛穿着一身灰朴朴的藏装,带楚言楠进布达拉宫:“布达拉宫的外墙,是由白玛草浸泡藏药后夯成的,红墙则是由牦牛奶、蜂蜜、藏红花之类的涂料粉刷而成。”
“很多人听说布达拉宫的墙是甜的,来到这里都会悄悄舔墙。”卓玛说着凑到楚言楠耳边:“但是悄悄告诉你,这个墙其实是苦的。”
“哦——”楚言楠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游客告诉我的。”卓玛笑。
西藏真的是一个很神性的地方,这样的神性源于旅客的故事,和高原反应作用下的心跳加速。
路上随处可见朝圣者,楚言楠摇着手上的转经筒,哒哒声里见五色经幡贴绳飘动,石滩洁白河谷水声细碎,远处雪山横卧,天蓝得几乎透明,阳光直落,无遮无拦。
“那边是雪山诶,据说爬上雪山,山神就会实现他的一个心愿。”身后有游客眺望远处,问同伴:“如果是你,你会许什么愿望呢?”
她的同伴沉思片刻后,笑:“我希望……获得新生。”
获得新生……
获得新生就像是把绝望和希望,同时压进四个字里一般沉重,只有在旧自我被毁得无法修补、旧生活被证实无法继续之际,才会如浮木漂到溺水者眼前。
现在,有谁比楚言楠更需要重获新生呢?
“卓玛,我想去爬雪山。”楚言楠说。
“加钱什么都可以。”卓玛无所谓地说。
楚言楠看了一眼自己的银行卡余额,足够他再流浪几年,于是问:“一万可以吗?”
卓玛被自己的口水呛的咳嗽了两声,问:“你说真的?”
“真的。”楚言楠笑:“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加钱。”
“加五万包活,支持尾款后付。”卓玛说。
“成交。”楚言楠当场支付三万。
卓玛联系到一只靠谱的登山团队,据说挑战过珠峰记录,要在年后攀登一座入门级别的雪山玩玩,和楚言楠商量年后再去,楚言楠同意了。
西藏的冬天很冷,楚言楠渐渐习惯了高海拔的生活方式,甚至在卓玛家里过了两个新年,普通新年和藏历新年。
普通新年的时候楚言楠无所觉,还是快到藏历新年的时候才发现,普通新年已经过了——他早已没有了时间观念。
藏历新年临近,家家户户点燃柏枝、燃放鞭炮,卓玛做了一大碗古突让楚言楠尝尝,楚言楠精准吃到了里面的羊毛,卓玛在他的抱怨声里炸卡萨,和切玛、羊头、青稞酒一起摆满供桌。
第二天一早,卓玛准备好哈达、藏香和酥油,找到一处水源,把香插在石头上,向四处洒水后取水背回家,楚言楠日上三竿才起床,就被卓玛拉着撒糌粑,吃切玛。
卓玛没有问楚言楠新年为什么没有回家,就像楚言楠没有问卓玛的父母在哪,在家家户户都在拜年的时候,他们两个就一起玩藏式骰子,骰子由象牙制成,在桌布上骨碌碌地转时,屋檐上也插上了经幡。
后来的锅庄、藏戏、赛马,楚言楠都没有体验,因为爬雪山的日子来了。
楚言楠和卓玛穿上防寒服,搭乘牧民的车前往草原深处的雪山,在一座雪山下与登山队汇合,拿到统一的登山装备。
雪山静静躺着,雪从山顶铺到半山腰,往下越来越稀薄,像是层层叠叠的薄纱,阳光照在上面,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风从山顶滑下,带起一点雪尘,在半空中格外晶莹,一只鹰在空中绕圈,影子在雪上移动,掠过一行向上攀爬的巧克力豆。
在广袤无垠的雪山上,攀登雪山的一行人就像一把巧克力豆,隔着重重风雪只剩一点颜色慢慢移动,最后只剩一个黑点,慢慢被白色吞没,连刚踩出的脚印都被雪抹平,仿佛从未存在。
楚言楠抬起头,冰壁高得望不到头,脖子仰酸了,也只能看见一片亮白,呼吸化成白汽被风撕碎,连声音也被雪吞掉,腿像灌了铅,每抬一次都要在心里先说服自己,抬脚,踩下去,雪没膝,拔出脚,雪又填回坑里,好像从未有人经过。
胸口起伏得像破风箱,热气糊满护目镜,再擦,还是白茫茫一片,抬头看不见山顶,回头望脚印早已被抹平,说不定附近还有横死的登山客被雪掩埋,楚言楠只能憋着一口气继续攀登,不让雪把自己也埋成无名的白色起伏。
从日出爬到现在,楚言楠原本混乱的时间观念更加混乱,热量急剧消失下,他真想来一块巧克力,抱着这个念想,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往上攀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半程楚言楠几乎是被拖到山顶,队里好几个小哥都笑话他,说:“男人过了25就不行了。”
“滚蛋。”楚言楠懒得跟他们贫嘴,跟卓玛要了一根巧克力能量棒塞进嘴里。
吃巧克力的时候,忽然有人指着对面更高的雪山的:“看!日照金山!”
楚言楠抬眸,只见对面山脚下的雪透出暗蓝,往上看是被霞光挽留的山脊,淡金色燃烧成赤金色,像是璀璨夺目的烫金文字,刻进他的眼里、心里。
身旁的人都拿起手机、相机摄影,有个大哥一边录像一边说:“媳妇儿!看,日照金山。”
同队的单身狗看了直咬手绢,却还是很中肯地说:“在看日照金山时还能想的人,是真爱了。”
他们没有说这句话的时候,楚言楠什么也没想,但是他们说完这句话后,楚言楠第一个想到了顾清……
“楚先生。”卓玛提醒他:“许愿。”
“啊……哦!”楚言楠立马双手合十许愿,原本“重获新生”的心愿在此刻烟消云散,他的心里只有一句:愿我所爱之人,未来一帆风顺。
楚言楠接受了自己还爱顾清,也接受了他们是过去式,真正地放下了这段感情。
休整过后,一行人原路下山,楚言楠交了三万块钱尾款,并和卓玛告别:“我要回家了。”
卓玛没有惊讶,只拍了拍他的肩,用藏语说了句什么,楚言楠知道,那是一句祝福,祝他吉祥如意。
楚言楠背沉甸甸的背包,跟着登山队一起去机场,订了一张最近的红眼机票,在凌晨登上飞机,一上飞机就付费吸氧,然后……醉氧。
在飞机上睡了六个小时,楚言楠下飞机的时候醉氧的情况好了很多,从机场打车到高铁站,最近一班车只能买到商务座,楚言楠忍痛买了一张商务座的票,坐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高铁,回到故土。
在老旧的地铁站出口打车,跟司机报了一条街道的名字,坐了将近半个小时的车下车,楚言楠站在陌生的街道发呆——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物是人非。
楚言楠跟着导航七拐八拐,又找了一个卖花的小姑娘问路,小姑娘问他是不是迷路的游客,身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被问这样的问题,怎么不算是一种“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呢?
从小女孩那买了一支玫瑰花当做酬劳,楚言楠就继续开始了自己的找家之旅。
在全然陌生的大街小巷穿梭,楚言楠根据记忆在繁华的商业街里,找到了一条不那么陌生的青石板路,那条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家奶茶店——一家盖在他家遗址上的奶茶店。
原先楚言楠住了十几年的筒子楼已经拆迁了,筒子楼前的合欢树也被砍了,只留下深埋在地底的根系。
一路上被压制在心底的酸意喷薄而出,楚言楠毫不怀疑,但凡现在看到曾经认识的人,他都会不管三七十一上前忆往昔。
没办法,离乡多年一回家发现家给人端了,世界上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
有。
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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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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