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江声渐远。
人群的喧闹在身后渐淡,三人沿着小路缓缓前行,仿佛将一切热闹都留在了竞渡之处,只余江风拂面,柳影婆娑。
“再往前,便是近郊林道。”之柔漫声道,“平日少有人至,倒也清幽得很。”
“确是个避世的好地方。”褚渊微微颔首,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向前方密林,眼底掠过一丝探究之意。
叶婳伊微抬眼睫,眸光深远,心中默数步伐,脚下不紧不慢,却与之柔在不经意间交换了一个极轻的眼神。
她记得极清——上一世的上巳节黄昏,她正是在这片林道边遇见了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
今生,她要赶在命运落笔之前,亲自执笔,改写结局。
林道尽处,忽有细响传来。
“咚——”
一声闷响,极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林间静寂。
褚渊眉头一动,脚步一顿,反手挡住二人:“有人。”
话音未落,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石,作势欲投向声音源处。
之柔嘴角一抽,斜睨他一眼:“你这是……投石问路?”
“嗯。”褚渊认真点头。
叶婳伊肩膀轻颤,忙抬手掩唇,眼中笑意浮动。
之柔一脸无语,懒得理他,率先快步上前,拨开挡路枝叶,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林下斑驳的阳光洒落,一少年仰倒在地,锦袍破损,血迹斑驳,面色苍白如纸,右肩一支箭矢深深扎入,呼吸微弱,眉头紧蹙,显是重伤昏厥。
正是越礼。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叶婳伊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仿佛从记忆中走来的身影。心绪翻涌,百味交杂。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心底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就杀了他,是不是一切都能结束?
“他伤得不轻。”之柔已俯身查看伤势,转头看向叶婳伊,却见她仍沉浸在那份“重逢”的错愕之中,一动未动。
之柔默默腹诽:真是不中用。
“怎会有人昏倒在这林中?”褚渊也已赶至,目光一落在越礼身上,神色忽而一变。
他蹲下身,拨开越礼颈侧一缕血湿的碎发,指尖一顿。
他眼神陡然变了,眸光沉沉如深渊,死死盯着那张面庞。
叶婳伊的神思被这细微的变化拉回,她当即出声,语气看似讶异,实则紧盯褚渊神色:“褚郎君认得他?”
褚渊沉默半晌,终收敛目光,淡淡摇头:“并未。”
“哦?”之柔挑眉,语调含意不明,“可方才那神情……不像‘并未’。”
“只是觉得眼熟罢了。”褚渊站起身来,淡淡道,“此刻还是救人要紧。”
叶婳伊点头,眼神一沉,迅速定下决断:“此地离坊市太远,他撑不到回去。任知,我记得我们在这附近有一处庄子?”
“有的。”之柔心领神会,立刻应道,“距离不远,适合安置。”
“那便去那儿。”叶婳伊当即决定,语气果断。
之柔正要弯身将越礼扶起,动作沉稳利落。
却见褚渊忽然伸手拦住她,眼神灼灼,笃定地道:“我来背。”
之柔微愣,抬眸望向他,眸中满是狐疑:“你……确定?”
“嗯。”
在两人合力之下,越礼被缓缓抬起——刚一将他负到褚渊背上,只听“哎哟”一声,褚渊一个踉跄,险些向前扑倒。
幸好之柔还未放手,及时将越礼拉了回来,重新背到自己身上。
叶婳伊抬眸看了看褚渊略显尴尬的神情,轻笑一声:“还是让任知来吧。”
褚渊讪讪地挠了挠头,退到一旁。
林叶间斑斓的阳光倾洒而下,落在三人身上。他们的身影交错在林间,而命运的线索,也在这一刻,悄然再次缠绕成结。
山庄幽静,草木扶疏,院落虽不甚气派,却也疏朗整洁。几人抵达后,已有庄头闻讯迎出,叶婳伊沉声吩咐:“快去备热水净帕,再去镇上请一位医者来。”
“请问以哪家名义——”庄头略显迟疑。
“是,郎君。”庄头答应一声,急匆匆离去。
越礼被小心抬入厢房安置,气息依旧虚弱。叶婳伊和荏之柔一同守在榻前查看他的伤势,刚褪去外袍,便被褚渊拦下。
“你们出去吧。”他说得自然,眼神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为何?”荏之柔皱眉,“你一人救治?”
“你们不方便。”褚渊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
荏之柔一怔,下意识看了叶婳伊一眼,后者亦未多言,只微微点头,道:“那便劳烦褚郎君。”
两人退至门外,门扉轻阖的那刻,荏之柔在屋檐下停住脚步,低声道:“他……知道了。”
叶婳伊看着手中那尚未来得及施展的金疮药,轻轻一笑:“他心细如发,一点蛛丝马迹便能察觉,早在意料之中。”
“那我们要如何——”
“此时不动声色即可。他既未点破,便说明暂无恶意。敌不动,我不动。”叶婳伊语气沉静,目光却落在紧闭的门扉之上,“希望这份“大礼”你能喜欢。”
房中静谧,光线斜斜穿窗洒下,落在榻上那名少年身上,照亮他苍白而染血的面孔。褚渊跪坐榻侧,动作细致地为其解开沾血的衣襟,清理伤口。
他本是神色平静,指尖在少年颈侧一抹之时,却倏地一顿。
目光不自觉落在对方的脸上。
那张脸年轻、尚带几分稚气,即便在血污与灰尘之下,轮廓仍隐约清晰。
褚渊凝视片刻,心中忽地一动。
他加重了目光的停留,仿佛要从这些面部线条中抽丝剥茧。思绪如被拨动的琴弦般迅速牵引开去——
数月前,六皇子曾私下交予他一封密信,信中寥寥数语,却附着一页暗绘画像。
那张画像上的人眉眼,与眼前这少年,惊人相似。
彼时他未曾多想,只当是风闻流言中太子所寻之人,京中满是扑风捉影的传言,他一向谨慎,不轻信。
可如今……竟然是他!他怎么会在这?
褚渊眉头微皱,心绪翻涌。
今天的相遇,难道真的是巧合?
他抬眸,朝半掩的门外望去。那两个“少年”的身影正隐在廊柱之后,一人背光站着,一人侧身而立,若无其事,却又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探看。
——还是他们故意为之?
他心中生出警觉。
之前他曾暗中派人跟踪她们二人,途中虽有诸多异常,却并未见她们与这少年有任何接触。
可若是毫无瓜葛,她们又是如何知道此人会在此处出现?又怎会如此“恰巧”地撞见,甚至备好庄子以安置伤者?
褚渊低头,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越礼,眼中风雪乍起,却又迅速敛去。
他没有再多想,重新稳住情绪,继续为越礼包扎,动作沉稳有序,仿佛刚才所有波澜,只是风过水面。
门外的风掠过竹影。
屋内静谧如夜,唯有命运的暗流,在这一刻,悄然生动。
不多时,一名衣着朴素却精神矍铄的中年大夫被领进了庄子。叶婳伊与荏之柔站在门口,神情从容,举止之间透着镇定老练之意。
大夫进屋,环顾四周,一眼便见榻上少年静卧,面色苍白,唇边血痕未褪,脸上伤痕交错,神情昏沉。他神色一凛,立刻上前诊脉,指尖搭在少年腕上,沉默片刻,眉头渐渐蹙起。
“伤势不轻,血脉微乱,需用药调养,卧床静养为要。”大夫开口道,边说边从袖中取出纸笔,写下方子,递予叶婳伊。
“多谢大夫。”叶婳伊接过方子,又问,“不知他何时能苏醒?”
大夫微一沉思:“若调养得宜,明日应可醒转。若恢复不佳……在下亦不敢妄下断言。”
说罢,他合上药箱作揖欲退。
“来人,帮我送送大夫。”叶婳伊淡声吩咐。
“是,郎君。”仆人应声而出。
屋内重归寂静,微光洒落窗棂,映得床榻上的少年面容更加苍白。叶婳伊与褚渊不约而同地望向他,目光一触即分,各自含着几分探意。
片刻,褚渊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温和,却字字有锋:“如此情形,倒真叫人心生疑窦——这少年,究竟为何会受此重伤?”
叶婳伊闻言,眉梢轻挑,唇边含笑,却不急着回应,反而将目光落在床上少年身上,像是在细细端详,又像是在斟酌措辞:“世事难测,人事无常。说不定是哪家小少爷贪玩离家,误入歹人之手,受了波折。”
站在一侧的荏之柔眉眼不动,神情沉静,唯有指尖微不可察地捻了一下袖边的织线。褚渊余光一扫,将这一细节尽收眼底。
他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却慢条斯理地道:“若真只是偶然遭袭,倒也罢了。可若这伤来得并非偶然……”他语气一顿,唇角微勾,“那就不免让人多想几分。”
叶婳伊似乎被他这话逗乐了,偏头看向他,语带轻笑:“哦?那褚郎君以为,会是何等隐情,竟至于让这位公子伤成如此模样?”
褚渊眼底微光一闪,面上却无喜无怒,忽而轻声道:“比如说……他是朝廷钦犯。”
“啊?不会吧!”叶婳伊惊呼出声,语气恰到好处地浮出一丝慌乱,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方才接过的大夫处方,纸页发出轻微的响动。
一旁荏之柔垂眸,仿佛正为叶婳伊的反应担忧,却没有出言多语。
褚渊看着两人的反应,眸中神色微变:慌乱是真,但那分寸,拿捏得也未免太准了些。他轻笑一声,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哈哈,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或许……正如尹郎君所言,是哪家不省事的小少爷偷偷跑出来,被人好好教训了一顿罢了。”
“褚郎君莫要吓我。”叶婳伊眼波流转,带了点嗔意,似真被他唬住。
“说笑罢了。”褚渊语气和缓,语尾却依旧藏着几分意味不明。他似是随意地望了两人一眼,眼神在荏之柔身上顿了顿,随即错开视线。
短暂的交谈看似轻松,实则暗潮涌动。
他早已察觉这两位“少年”身份成疑,此番试探,不过是探探虚实;而对方的应对滴水不漏,似有所藏,更令人起疑。
但褚渊并未再追问,只在心中暗记——若此少年果真与太子有关,那这两位“少年”出手相救,便绝非巧合。
叶婳伊垂眸而立,似未察觉他的目光,指尖轻拂着手中的药方,神色如常,心却已悄然提起:这个人……果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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