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气氛沉静下来,褚渊目光收回,自越礼的面容挪回叶婳伊身上,略作一礼,语气从容:“时已不早,我便先行告辞。”
叶婳伊却缓步上前半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挽留之意:“这庄子荒僻,来回不便。褚郎君既已熟知此事,不如暂且留宿一夜,待少年醒来,再做打算,也好知其来历,不至误会。”
她声音清淡,言辞得体,并无强留之意,神情更是一派坦然,仿佛只是出于事理周全。
褚渊闻言,眉头轻挑,神色虽未有波澜,目光却隐隐透出一抹探究。他看了她一眼,似在评估她此举背后的意图。
良久,他方淡声回应:“既如此,那便叨扰了。”
顿了顿,他转眸看向屋外,补了一句:“不过我在胡风楼尚有物未取,须先回一趟,稍晚便来。”
“自然。”叶婳伊点头,“我让人备灯笼,任知送你一程。”
“不必了。”褚渊摇头,语气温和却有分寸,“我自来自去便是。”
叶婳伊含笑不语,只一抬手,吩咐书灵:“去后厨温些汤水,褚郎君回时备下。”
书灵应声而去。
褚渊微微颔首,未再多言,转身而出,身影在夜色中渐渐隐没。
目送褚渊离去,叶婳伊轻轻掩上门扉,回身时眸色已转为清冷。
“书灵。”她唤了一声。
门外的少女应声进来,神色恭敬。
“你今夜守在屋旁,他若醒转,立刻来报。”她语气不疾不徐,眉目却带了分不容置疑的清明,“除了给他喂药以外,你要寸步不离的‘看着’。”
“是。”书灵应了一声,悄然退下。
屋内,只余叶婳伊与荏之柔二人。
荏之柔的目光落在床榻上昏迷的少年身上,沉默片刻,忽而低声道:“他便是你说的那位……越礼?未来会害得叶府满门尽灭之人?”
叶婳伊缓缓点头,眼中没有半点怜悯:“是的,就是他。”
荏之柔眉头微蹙,仍看着床上那张少年面容,带着几分讶异,“看着也不过寻常少年模样……”
她话音未落,唇角却勾起一丝玩味:“不过,看褚渊的神情,定是认出了这人。方才那几句试探,颇有深意……他倒比我们更能藏得住。只不过——这褚渊究竟知道多少呢?”
“他不会轻易说破。”叶婳伊缓声接道,语气安然,“他藏得越深,说明越不愿让我们知晓他的底牌。”
“你试探他,他也在试探你,”荏之柔笑道,“倒是有趣得很。”
叶婳伊垂眸看着方才大夫留下的药方,指尖轻抚过那一行药名,淡声道:“戏台已经搭好,伶人也已经就位。”
窗外夜风微起,烛影摇曳,正应着屋中这几人的各藏锋芒。
叶婳伊立在屋前片刻,似随意般将衣袖拢了拢,转身时目光落向荏之柔,语气淡淡:“今夜星色不错。”
荏之柔一愣,随即会意,低声问道:“是要我去看星星,还是去看人?”
叶婳伊垂眸轻笑,声音几不可闻:“看看他回胡风楼,是去取东西……还是要给谁传信。”
荏之柔点头,神色已转为冷静利落:“我明白。”随即,荏之柔便消失在夜色中。
胡风楼后院,灯火昏黄,清风微动,掠过窗棂,带起一丝沉静夜意。
不多时,一名身着夜行衣的暗卫悄无声息地现身于窗外,单膝跪地,低声禀道:“主子,那尹姓少年尚未归庄。属下暗中盯梢时察觉,他似在监视胡风楼的动静,行踪谨慎,刻意避人耳目。”
褚渊原本正洗净双手,闻言指间动作微顿,眸光微敛,唇边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来得正好。”
暗卫一怔,试探着问道:“少主,您说什么?”
“没什么,”他淡淡道,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凉意,“让她盯着便是,无须理会。”
“是。”
褚渊换下先前沾血的外袍,净面后落座于书案前。昏黄灯影下,他提笔而书,字迹清隽凌厉,笔锋肃穆。寥寥数语,却将今夜之事叙述得一丝不乱——那名重伤少年,眉眼赫然与太子数日前密令中所描者如出一辙。
落笔后,他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巧鸣哨,凑至唇边轻吹。
一声清啸划破夜色。
倏忽之间,一只羽翼漆黑如墨、双瞳泛着灵光的渡鸦从夜幕中扑扇而至,稳稳落在窗台之上。褚渊抬手轻抚其羽,神情凝定如水,将书信封入渡鸦足边系着的竹筒,轻声低语:“去吧。”
渡鸦展翅而起,没入深夜,宛如黑夜投下的一道无声暗影。
与此同时,不远处屋檐上,荏之柔藏身的黑影亦微微一震。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望着那只渡鸦消失的方向,整个人一瞬间怔在原地。
“他怎么会有渡鸦……”她喃喃低语,脸色变幻不定。
下一瞬,她身形一掠,如风般转身掠下屋檐,直奔庄子方向而去。
“这个消息,必须立刻告诉思洄。”
褚渊负手立于窗前,静静望着夜色中渡鸦远去的方向。窗外沉寂如墨,烛火微晃,映得他眼底一片幽深。
倏然,一抹黑影掠入室内,悄无声息地跪伏在地。
“如何?”褚渊淡声问道。
“启禀少主,”那名暗卫低声禀告,“任姓少年确已察觉渡鸦飞出,方才已悄然撤离。”
褚渊微微颔首,唇角浮现一抹意味难辨的浅笑:“看到就好。”
“是否继续盯梢?”暗卫问。
“不必。”褚渊转身披上外袍,语气温缓却藏锋,“不出今夜,她们便会主动上门。”
荏之柔离去后,屋内陷入一片静谧。叶婳伊独自立于床榻前,凝视着榻上的少年。烛火微摇,她的目光落在他面上,久久未移。
他眉宇间仍带着未褪的苍白之色,面容清隽,却不显锋芒,仿若初雪覆竹,天生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冷之意。肌肤因失血而愈发白皙如瓷,眉如远山淡黛,鼻梁挺秀,唇色淡薄。哪怕双目紧闭,沉于昏睡,眉眼间的静雅孤清,依旧令人移不开目光。
“你还是……像上一世一样好看。”叶婳伊喃喃低语。
忽然,病榻上的人睁开双眼,声音微哑:“是么?”
“啊!”叶婳伊陡然一惊,失声轻叫,随即慌乱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越礼缓缓转头看向她,眼神尚带些朦胧。他在叶婳伊站在床边凝视他时便已苏醒,却并未立刻开口。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为什么要站在他的床前,他在看什么?直到她说出那句——“上一世”。上一世?他心头一震,终是开了口,只为探个究竟。
“你……早就醒了?”叶婳伊怔怔看着他,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意。
“醒得不久,才片刻而已。惊扰了郎君,是在下的不是。”越礼语气带着微微的歉意,微弱的灯光照在他苍白的面庞上,更显脆弱与疏离。他努力看清眼前的人,眉间微蹙,仿佛想从对方身上读出什么端倪。
叶婳伊强压下心中惊慌,轻轻理了理衣襟,声音恢复了几分镇定:“既已醒来,想来已无大碍,小郎君安心养伤便是。”语罢,作势欲离。
“郎君,请留步。”
叶婳伊脚步一顿,回眸看他,“还有何事?”
越礼神色平静,却带着一丝执意:“多谢郎君相救之恩。方才……郎君提及‘上一世’,此话又作何解?”
叶婳伊眸光微动,片刻后轻笑一声,淡淡道:“你听错了罢了,那不过是随口自语。”语气轻描淡写,神色却已敛去方才的慌张。
话音落下,她再未停留,转身离去,只留越礼独自凝视她离去的背影,眉头缓缓蹙起——他能肯定,方才那句,不是他听错了。
站在门外的叶婳伊,久久未能平复心绪。她分不清,自己是因他方才骤然醒来而惊慌,还是因忆起他前世那深不可测的心机而感到寒意。
“这个时候的你……已是心思极深之人。哪怕身受重伤,也未曾放下防备。”她低声喃喃,语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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