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十八年三月,南麓桑氏举族覆灭,有山民曰:“当夜,桑氏古宅化为火海,一人踏火而行,红衣似血,形貌昳丽,烨然若神人也。”
而后各族长老接连横死,世家愀然。
元嘉二十一年六月,伏恶司长清出,平定南麓祸乱,桑氏独子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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蝣海,徐氏禁地,月夜。
“六郎,你说那桑璟当真会来找田师叔吗?”
说话的弟子面带稚气,看那身灰扑扑的衣袍,显然是刚入门的杂役弟子。名叫六郎的少年提着一盏白灯笼,道:“师兄,田师叔可是地级灵纹,听说那桑璟灵纹早已被毁,一个废人,怎么可能杀得了田师叔?你少吓唬人了。”
年轻弟子故作姿态,道:“那可不一定,据说桑璟出逃时身怀桑氏圣器,日月弓。”
六郎不屑道:“圣器?区区一个废人,如何能驾驭住,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年轻弟子没好气的拍了一下他的头:“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啊,据说只有足够的桑氏人之精魄,哪怕是废人也能短暂驱动日月弓。你想当年桑氏覆灭,几百条人命还不够吗?”
“真的?那桑璟怎么还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
“六郎,你入门晚,未曾听说,这桑璟乃桑氏独子,自小便嚣张跋扈,是四洲出了名的纨绔,昔日在天授学宫亦是欺男霸女,为同窗师长所不耻,无奈背靠着桑氏这棵大树,众人只好忍气吞声。可如今桑氏没了,还有谁肯庇佑他呢?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与其躲躲藏藏,不如直接把底牌亮出来,世家顾及颜面,必然不会立刻要他性命。”
“最坏不过是被毁去灵纹,永世囚于伏恶司中。”
“伏恶司,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待的,还不如死了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谈话间,两人已至禁地石碑处。一阵阴风吹过,六郎打了个寒噤,催促道:“师兄,我们快回去吧,田师叔最是严厉,要是打扰到他修炼我们两个可没好果子吃。”
杂役服防寒效果不佳,年轻弟子暗道倒霉,拉着六郎往回走,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恐惧悄然涌上两人心头,倏然,一阵摇签的声音响起。
“阎王叫你三更死,安能留你到五更......”
“谁?谁在这里装神弄鬼?!出来!”年轻弟子厉声喝道,六郎死死抓住灯笼,蜷缩在他身后,语音颤栗:“师兄,我怕......”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年轻弟子和六郎脊背一僵,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在鼻间,两人惊恐地回头,一具带着血肉的骨架正躺在杂草丛中。
“啊——”
“田、田师叔?师兄...师兄——”看清那张灰白的脸,六郎双腿发软,下意识去抓年轻弟子的手,却摸了个空。
回头,一个雪白的灯笼滚落在草地上,暗处传来沙沙声,一片鲜红的衣角悄无声息扫过,六郎瞳孔骤缩,做出跪伏姿态拼命磕头:“求仙长放过小人,放过小人!小人一时口不择言,冲撞了仙长,请仙长谅解......”
来人声音慵懒:“我一介废人哪儿当得起仙长这个称呼。”
六郎几乎崩溃了:“小人才是废人!求仙长谅解!”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额上隐隐作痛,似乎是在提醒他,他还活着。就在他绝望之际,红衣人道:“好啊,你抬起头来,六郎...”
最后两个字尾音上挑,像在叫一个亲密的情人,六郎丝毫顾不上额头剧痛,小心地抬起头,借着皎皎月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乌发被随性的半绾在脑后,黄金冠闪动着盈盈的光,碧玉耳坠轻晃,眉心一点赤红,乍看之下像是溅落的血珠。寻常男子作这般打扮,必然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可在这少年身上却异常和谐,金玉锦绣堆就的一般。
不是那种呆板的好看,而是惊心动魄的瑰丽之色,宽大的红衣袖袍半掩着细白的手腕,此时正轻轻晃着签筒。
月下惊鸿影,疑是画中仙。
六郎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你们拾尘宗的禁制啊,废物得一言难尽,我随便走几步就走进来了。”
“原本想让高个子带话的,可谁叫你是个矮冬瓜腿短跑不快呢。六郎,帮我带一句话给你们掌派,就说‘桑璟来赴约了,徐掌派’。”
红衣少年眉眼带笑,周身血气萦绕,恰在此时,一支木签从筒中掉落——
下下签。
六郎猛然低下头,目之所及,尽是刺眼的红。
桑璟......
来赴约了......
徐掌派......
红衣少年兀自走过他,直至再听不到脚步声,六郎才稍微放松。禁地原是轮不到他这种杂役弟子巡查的,最近蝣海戒严,大批人手被抽调,加上杂役弟子才勉强补齐。
禁地有特殊的禁制,六郎不敢有大动作,他小心地爬到灯笼处,朦胧的灯光处,一只血红的脚印静静落着。
“啊!”六郎抬手捂住嘴,艰难扭过头,那血色一直蔓延到深处。
田师叔的尸体正散发着血气,灯笼上的“徐”字也染了血。
居然真的是桑璟,他的灵纹不是被毁了吗?为何能杀地级灵纹,莫非真的是圣器……
阴风阵阵中,六郎心里陡然滋生出一股怨恨,恨调自己过来巡查的长老,更恨丢下自己逃走的师兄。
抬眸望了望那串血脚印,他还是没敢走上前去。
“喂,今天吃什么?”
“吃什么吃,我的衣裳脏了,他的血好臭,下次动手能不能注意点。”
“重新买一身不就得了,听说蝣海的白鱼最为鲜嫩,快,我要吃。”
“又吃?我要被撑死了。”
“我不管,我就要吃。”
“……吃吃吃,等我沐个浴先。”
“净尘术——”
“你大爷的,我要沐浴啊!”
僻静的山径上,一道红色的身影沿阶而下,他嘴中念念有词,身形不断变幻,时而高挑,时而纤细,如果有人在场,一定会被这场景吓得魂飞天外。
深山无人烟,脚下的血色已经淡去了,红衣少年自言自语着,山下隐约闪动着点点火光,他浑不在意,随手摸出一张符箓发动。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潮城内,今日恰好是怀圣节,金吾不禁夜,潮城内白昼一般。人声鼎沸中,他熟练地拐进城内最大的酒楼,朗声道:“小二,来一桌好菜,另外加四条白鱼,清蒸红烧油炸炙烤,都给我上一遍。”
“好嘞客官,您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少年坐落在高处,俯瞰着楼下的盛景,将手中辣酒送入口中。
潮城受徐氏管辖,自是浮华奢靡,风光无限之地。
楼下说书人将惊堂木一拍,道:“传四圣劈山镇海,平定乱世,上天怜惜众生,特降下灵脉,曰天授。灵纹现,四洲分,蝣海幸得三圣君庇佑,从蜿蜒细流到无边阔海,因其族人天生不足,寿数苦短,圣君坦言——”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四圣造天地,当是大功德,然,不知为何,竟骤然消失……”
灯火阑珊处,少年素净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白玉杯中,正盛着一轮皎皎明月。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辣酒入喉,他将明月吞下肚去,发热发烫,菜还未上齐,他把玩着酒杯,笑音散在包间内。
等到四条白鱼被送上桌,菜已经凉了大半,少年也不在意,一个劲儿盯着鱼吃,偶尔夹几筷子别的菜。
放下筷子时,桌上只有四条白鱼被吃了个干净。海潮酒楼多的是仙长贵人,小二见怪不怪,熟练地撤下菜,笑道:“客官,您总计花费五百灵石,您看是记帐还是现付?”
他毫不犹豫道:“记帐,[九曜生]云惟清处。”
小二动作一滞:“客官,您确定没说错名字?”
他笑道:“你放心记吧,以我和他的交情,还不至于五百灵石都拿不出来。”
小二被这抹戏谑的笑迷了眼,连忙低下头,唯恐惹得他不快。眼前人举手投足间,难掩清贵,这惊心动魄的皮相,便是放眼四洲都没有多少人能比拟,更何况还和云惟清这尊大神有牵扯。
目送着他离去,红衣翻飞间,小二想:“这般容貌,大抵是那位的情人吧。”
似是察觉到什么,少年蓦然回首,嘴唇微动。
“我可不是什么他的情人,云惟清那爆脾气,燃起来能把整个天授学宫都烧干净。”
仿佛耳边呢喃,小二心头一跳,定晴再看,人流里已经没了那抹鲜红。
潮城西郊外,一片幽林中不时爆发出巨响,黑影不断在树间闪过。月光下,此人身量颀长,约莫是个男子,面上焦黑,玄色衣袍烂了大半,带着股焦糊味,可谓是狼狈不堪。
云惟清提着长刀跳下树,猛然刹住脚,只听头顶噼啪一响,接着无数的落叶就飘摇而下,脸颊有轻微的痛感,他随手一抹,指尖有些黏腻。
数息间,他身上的衣袍已经成了破烂,云惟清护住仅存的几块布,艰难闪避着,察觉到灵力恢复,他大喝:“曜生!”
一阵刺眼的光亮闪过,无数落叶化作尘埃,周边的树木也开始扭曲,参天幽林眨眼间竟成了几棵枯木,云惟清喘着粗气,狠狠一刀削掉这几根充当阵眼的破木头,骂道:“桑璟,你他妈的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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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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