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西南部多山，群峰突起，隐天蔽日。其中有一座名为西临山，被视作禁地。
此山形似一柄斜插的断剑，山体赤黑如烙铁，一眼望去不见草木生机。
死气沉沉的西临山在今日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热闹日子。
山脚下，除了景煜，魔域其他五宗宗主已经全部到齐。
“容宗主，听说前些日子，江珣被你的部下所伤？”
发话的是符影宗宗主关昊乾。
他在这群人中资历最深，上一任魔尊还在时便已经是宗主。景煜上位后对各个宗进行清算时，他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见风使舵、祸水东引，最后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被更换的宗主。故而他打心眼里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近些年来同其他几位宗主更是直接连表面功夫也懒得维系，逮着机会呛人，丝毫不留情面。
容玉溪噙着淡淡的笑：“有些小误会罢了。”
“哦？我可听说你那部下把人打得浑身是伤，还被尊主亲手了解了。”
“关宗主的消息可真灵。不过可要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关宗主今年修为增进不少，莫非是得了什么机缘？着实令容某羡慕。”
容玉溪话锋突然一转，意有所指。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本来事不关己当背景板的宗主同时提起了兴趣。
这几人一直势同水火，暗地里争斗不断。要不是有魔尊坐镇震慑，怕是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符影宗今年上供的魔石数量各宗派出去的密探早就得到了消息，容玉溪率先提到此事，其他几人岂可放过？
“些许是今年符影宗风水好，魔石产量大增呢。”
“天时地利，真是贺喜关宗主了。”
关昊乾冷哼一声，他早就料到这群人要拿此事做文章，但仗着自己修为大涨，丝毫不放在眼里。
“关宗主胃口真好，但也要看吃不吃得下。”
出言讥讽的是在场唯一的女子——拜月宗宗主，林落绯。生得美艳动人，一袭红衣，更显张扬。
关昊乾连头都没动，状似惊讶：“什么声音——哦，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女人说话了？”
“关宗主是耳朵不好还是眼睛不好？还是眼睛长在了屁股上？”
一触即发。
关昊乾青筋暴起，抬手就从指尖飞出一张爆破符，却被一柄袭来的长剑以极快地速度斩成一片一片的废纸，在空中簌簌落下。
“多谢江护法。”林落绯半蹲行礼。
江珣微微顿首，算是回应。
事实上，虽然左右护法的职位理论上高于其他五宗宗主、仅次于魔尊之位，但魔域内部从来就不是秩序尊卑导向的权力组织，而是绝对的力量服从关系。又加上魔修本就争强好胜，都是谁都不服谁的性格，是以魔尊不在场时，这些人对江珣经常视若无睹，更谈不上尊敬了。
仿佛只要谁对江珣态度好一点，谁就承认自己低人一等。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有些奇怪的是，江珣本人对此事好像丝毫不在意。
有对他嗤之以鼻的，当着他的面阴阳怪气、甚至于破口大骂的，也有极少数如林落绯这般始终恭敬待他的......江珣的态度始终如一。
既不会因为傲慢不逊的态度而故意向魔尊耳边吹偏风，也不会因为多的那一分敬意而格外照拂——虽然这对他来说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鬼面下清瘦挺拔的青年似乎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只是安静地做好分内之事，受到的是非评说也不会在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宗主，你为何对江珣那么尊敬？我们拜月宗又不是低人一头。”身后的部下忍不住小声抱怨。
“自己的位置和身份是靠自己挣出来的。把别人踩在脚下来凸显自己地位，不仅自欺欺人，而且愚蠢。如果连这个都不明白的话——你觉得哪个宗派风光？我引荐你去就是了。”
“......属下知错。”
*
西林山巅，午时四刻。阳气鼎盛，魔傀力衰。
景煜坐在密密麻麻的符文中，缓缓睁开眼。以手作刃，毫不留情地对着右手掌心划了七道又深又长的血痕，顿时血流如注。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神色冷峻肃然，走向符文中央，将被鲜血浸透的手按压在矗立的那座墓碑。
血珠一滴一滴顺着墓碑上纵横交错的细密纹路滚下。
墓碑逐渐被源源不断的鲜血染红，西临山轰然声鸣，碎石滚滚而下——竟是山体从中直接分裂，形成了一道万丈深渊。刺耳尖锐的嘶吼与十万根铁链叮当作响的声音糅杂在一起，鼎沸的魔气直冲云霄，牢牢遮住了方才还悬在上空的烈烈灼日。
血祭结成，魔渊大开！
与此同时，山脚下的众人察觉到异动后亦快速结好阵法，等候魔尊完成封印。
出去的部下匆匆赶回，在林落绯耳边悄悄言语了几句：本应同他们一齐布阵的关昊乾与江珣都不见了。
“呀，有好戏看了。”
一双美目眼波流转，难掩兴奋。
*
“放我们出去......”
“景煜，我们会成为你最强的战力......”
“你难道忘了我们吗......”
一声声嘶哑变调的、仿佛从腐烂的肺叶中挤出来的声音从戮魔渊中传来，试图蛊惑着岸上那位掌控他们命运的男人。
“闭嘴。”
魔音声声入耳，心神被不断搅动侵饶，景煜被强行拉入回忆，脸上出现一丝愠怒。
“呵呵，景煜，你本来就是和我们一样的怪物......”
“来吧，回到我们之间吧......”
“本座让你们闭嘴！”
景煜猛然回神，伸出淌着热血的右手，爆发的魔气瞬间将悬浮在空中的数千颗魔石融成血红粉末，如沙漏一般细细流在深渊入口那道封印上。
“啊啊啊啊.......！”
“痛，好痛！”
“景煜，你不得好死......！”
“你总有一天，会回到我们这里来......”
封印的印记逐渐加固，尖声的嘶吼与恶毒的咒骂却愈来愈响。
景煜压下方才一瞬间的激荡的心神，冷然与脚下的血红深渊对视。
“本座和你们不一样。”
“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
狂妄不屑的话语裹挟在呼啸的阴风中，久久回旋不散。
景煜消耗过甚，身躯摇晃了一下，一只膝盖重重砸在碎石地上。
唰唰唰——
十几只画满古符的血红纸张从四面八方结成阵法，旋转着将他围在其间。景煜被定在原地。
施法者似乎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本来还紧绷着的神经在确认景煜真的中了阵法后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即将成功的兴奋和胸腔内不断攀升的**。
“尊主，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十年了。”
关昊乾缓缓现身，看着半跪在地动弹不得的景煜——这个压在他头上数十年的魔尊，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和快意。
“哦，是你。”
景煜淡淡地瞥了一眼得意洋洋一幅大仇得报的关昊乾。
对，就是这个该死的眼神——和看路边一只蝼蚁无异的眼神！关昊乾青筋暴起，脸也扭曲起来，他最恨景煜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暴怒之下，经年累月形成的恐惧却使他依旧不敢近身，只是一边施法，一边口中不停地咒骂着。
那一张张血红咒符是他献祭了几十名宗门弟子制成的，每一张都凝着极其浓烈的杀意。他为了这一天静心筹备多年，这是一场不会有半分差错的必杀局！
肃杀可怖的气氛中，景煜歪了歪头，直直地盯着关昊乾，仿佛看穿了他虚张声势极力掩盖的内心，讥讽道：“你怕我？”
关昊乾恼羞成怒，快速地催动阵法发起致命攻击——
就在那咒符越来越逼近之时，已经被团团围住的景煜突然化作散开的血雾，凭空消失了。
“怎，怎么可能！”
关昊乾失声大喊，还未回神来，脖子上就抵上了一把冰冷的长剑。
与此同时，方才消失的景煜出现了，丝毫不见虚弱颓势，那十几张咒符顷刻间被撕裂成无数条纷飞废纸，洋洋洒洒映入关昊乾惊惧的瞳孔。身后的江珣干净利落地封住他的穴道，未置一词。
原来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针对他的的陷阱！
“景煜，你明明被反噬......”
“关宗主消息真灵——是他和你说的吗？”
乔青阳突然冒出来，随手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扔了过来。
正是那日在大殿受了赏的年轻魔修。
“宗主!宗主救我！”年轻魔修顿时鬼哭狼嚎。他明明亲眼所见，魔尊吐血不止，虚弱的必须江珣扶着才能走动，忙不迭告诉了关昊乾，却没想到是这几个人合起伙来演戏给他看。
“哎呀，别喊了。你家宗主自己都活不成了。”乔青阳好心提醒。
“这里可真热闹。”
一道极轻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几人面前站定。来人纤纤如玉的手中猛然扔出一柄飞刃，直取被挟制的关昊乾。
关昊乾还未反应过来，就觉下半身某个部位应声落地。
“......”
江珣看着扬眉吐气的林落绯沉默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林宗主行事如此彪悍？
“关宗主，女人不仅能说话，还能动手把你阉了——不过，你现在好像也不算男人了吧？”
林落绯笑容明艳地撩了撩长发，娇俏地冲魔尊行了个礼，愉快地退下了。
关昊乾后知后觉感到下身传来无可言喻的剧痛，神志不清地开始骂娘。从林落绯骂到乔青阳，又从乔青阳骂到江珣，什么污言秽语都往外蹦，活脱脱一个泼皮无赖。
身后控制着他的江珣动都没动，充耳不闻。
关昊乾越骂越起劲。就在他骂到景煜头上的时候，江珣立即把他的下巴给卸了，抵在脖子上的剑深入几分，留下一道血痕。
“怎么还区别对待呢。”乔青阳小声嘀咕。
景煜抬手将痛得快要昏迷的关昊乾扔进了戮魔渊中。关昊乾立刻就如被熔炼的魔石一样，身体一点一点化作细沙，变成了封印的一部分。
“少的那部分魔石，就由你自己补上吧。”
关昊乾和魔傀的惨叫随着魔渊逐渐关闭而彻底烟消云散。
乔青阳刚将一团不知名的棉状物塞进一直吵个不停的年轻魔修嘴里，就见江珣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块纱布，正垂着眼，细细地替景煜伤痕累累的右手包扎。
区区几道伤痕对强大的魔尊来说真的算不得是什么严重的事。
但每年大典结束后，江珣都会不厌其烦地这么做。而景煜也安静地站着任人施为，好像对此也十分受用。
这两人一个冷一个闷，站在一起的氛围却微妙得很，简直像......
不可不可。乔青阳摇了摇头，停止某种诡异的比喻。
——区别对待就区别对待吧。
乔青阳最终下了结论。
伺候魔尊大人可不是谁都能干的活，江珣要是走了，这活可不落我头上了。
*
且说那关昊乾身死之后，先前因为景煜提前出关而蠢蠢欲动的魔域瞬间安分了不少。
但也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江珣去符影宗将关昊乾一派的势力调查了个干净，这一查，牵扯出来的东西可比区区一个宗主反叛要棘手得多。
关昊乾的私库中，搜出来一枚落羽状的信签。那是众仙门之首——灵宵宗的信物。
“尊上，属下有一事相求。”
乔青阳刚处理完宗内事务，拿着一把花生嚼得有滋有味，路过内殿却听见江珣的声音。
他停下来脚步，好奇地支棱起耳朵。
稀奇。
同僚这么多年，一个这么多年只会唯景煜是从的人，竟然会主动提出请求。
同样意外的还有王座上高高在上的魔尊。
景煜看着郑重其事的江珣，微微挑眉。
“允你。说吧。”
“属下......请求离开魔域。”
乔青阳手里的花生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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