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把其貌不扬的剑。
剑柄没有复杂的纹饰,剑鞘被褐色的皮革包裹,经年累月的使用使得它磨损严重,鞘口处有些泛黄,却找不出一丝污垢,能看出平日里被主人擦拭得很仔细。
这把佩剑藏锋于拙,它的名号在魔域却几乎无人不晓。
承影剑。
那鬼面护法就是拿着这把剑大杀四方,助景煜夺下了魔尊之位。
这把杀戮气息极重的剑此刻安静地躺在剑架上,直直映在景煜晦暗不明的眼底。
一阵冷风从窗台扫进来,一旁的乔青阳打了个寒颤。
他被迫陪着魔尊对着这把剑站了一个时辰。
——江珣真的走了。
他曾经以为很了解江珣。江珣嘛,尊上在哪里他就在哪里!所以他压根没料到,江珣这次真的就这么干脆利落地丢下了尊上,离开了魔域。虽说关昊乾一事牵扯到了灵霄宗,但是一个在魔域一人之下的左护法有必要亲自跑去仙门调查吗?
乔青阳对江珣的决定持强烈反对,从里到外,由浅及深,分了两个方面六个小点剖析利害,得出结论:我们要从长计议。
江珣一边回应表示乔青阳言之有理,一边收拾着要带走的东西。
乔青阳就差抱着江珣嚎啕大哭: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别把尊上丢给我啊!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还是成真了。譬如此刻——
两人站在一起,沉默无言,乔青阳偷偷瞄了几眼,拿不准景煜是个什么想法。
睹物思人?不能够啊,不然江珣请求离开的时候怎么还答应得那么干脆?
那就是......在谋划?对,尊上一向深谋远虑,一定是准备布一场震动三界的大局!
实际上,魔尊大人现在很困惑。
变故是从上次闭关开始的。
本来一切都十分顺利,却在中途忽地心神颤动,污浊的魔气瞬间脱离操控,趁虚而入。被反噬的痛处迅速蔓延至全身,他却觉得意识从未如此清醒过。仿佛心内某一块蒙尘之地,终于清明如初。
他突兀地想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江珣。
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沉默寡言的轮廓在脑中浮现。
自那以后,那道模糊的身影时不时就会占据几分心神。
他对此有些困惑,但并不愤怒。江珣两个字轻轻地浮现在心头,像一片柔软的尾羽轻拨心绪。
这样的情况景煜未曾遇到过,强大如魔尊也开始有些迷茫。为了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开始注意江珣。
这位左护法,忠心耿耿,办事得力。说话很少,出剑极快。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他欣然应允了江珣离开的请示。可当他习惯性地追寻那道身影未果后,竟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江珣。”
乔青阳愣了两秒,确定没有幻听后硬着头皮回答:“尊上,江珣已经走了。”
“本座知道。”景煜不悦地皱眉。
“本座叫你什么,你就应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江珣。”
“......?”
乔青阳被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听明白了吗?”
“......是。”乔青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个字。
很好。这样很好。就应该这样。
景煜满意得点了点头。
一定是因为两个人靠得太近、太久,才会这样。
所以这个位置上换个人也没什么不同。
谁叫江珣,江珣是谁,这不重要。
——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当晚,乔青阳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地给江珣发了个传音符,措辞委婉:
闻声如面。
江珣,尊上好像疯了!!!
*
琴川。
“公子,奴家瞧您在外边站了半天,可是要进来坐坐?”
揽客的姑娘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颤着声音上前询问。不怪乎她心里发憷。这位客人一身黑袍,戴着面具,挺拔地站在楼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实在很像是来杀人寻仇的。
覆面之人闻言未答,反而从袖袍中翻找起什么。
姑娘吓得后退一步,却见那人拿出一两银子交到她手上,声音温和:“请问此次仙门招生可是设在此处?”
原来是想入仙门的修士。
姑娘心定下来,笑盈盈答道:“是,扶摇宗和玉竹宗这几日都在我们楼内招贤纳士呢。公子且随我进来吧。”
劲风拂过,檐角坠的那几只青铜惊鸟铃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
江珣抬起头。
这是一座气势恢宏、鬼斧神工的建筑,门楣上悬着一块价值斐然的金丝楠木匾,上书“云外天”。那三个字磅礴如虹,气冲宵天,笔画间蕴着磅礴流窜的灵力,昭示着书写之人的不俗。
——正是被称为天下第一楼的云外天。
江珣跟着领路的姑娘走了进去,内里风景更是金玉满楼,好似闯入了仙境楼台。
“方才听说,来的只有扶摇宗和玉竹宗?其他宗派呢?”
“公子有所不知,这些年各家仙门大派招收的弟子是少之又少。特别是这几年,大多数仙门干脆闭门不开。到了今年,只剩下扶摇宗和玉竹宗两个宗派——公子,就在那里了。”姑娘遥遥一指,便欠身退下去了。
江珣顺着看过去,果真瞧见两个相隔不远的仙家旗帜,状态却是大相庭径。
提着扶摇的乌泱泱地排了几十人,招生的几个弟子尽然有序地给修士们一一测试灵根资质,时不时从案上拿出一条印有宗门图案的腕绳交给被选中的人;提着玉竹的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招生的弟子,正撑着头昏昏欲睡。
“请问,玉竹宗是在此报名吗?”
昏睡的弟子立刻坐了起来:“公子可是出自哪个世家?”
“一介散修,无门无派。”
“那公子可有引荐之人?”
“无。”
才打起精神来的人闻言别过头去,打了个哈欠,随意含糊道:“去那边的扶摇宗,我们人招满了。”
江珣从案上摆得满满当当的数十条腕绳中拿起一条:“信物还在,当真是招满了?”
弟子有些气恼,从江珣手里夺过腕绳:“去去去,没你的份。这每一个都是有主的。”
江珣追问:“是哪些人?”
“说了招满了就是招满了,你有完没完?!”
这边的动静引得一旁扶摇处的修士纷纷侧目,有热心人过来低声劝道:“哎呀公子,你是新来此地吧?玉竹宗不招人的,来我们这边排队吧。”
江珣颔首:“多谢阁下告知。”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修士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个人仍是一意孤行——真是个死脑筋,便也没有再劝。
楼上某间雅座。
“楼主,要不要属下派人请他出去?”
被称作楼主的人执一把折扇,拨开碎玉珠帘,饶有兴趣地瞧着那道黑色身影。
“不用。”
坐在一边配侍的是几个样貌脱俗的漂亮女子,顺着楼主兴致勃勃的眼光看过去,只看见一个覆面的黑衣男子,有些不满:“楼主,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您都看了半天了。”
“是个美人。”
男子眯起眼睛,看起来心情非常愉悦。实际上,在这覆面男子进来之前,他都兴致缺缺。
几个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一边等待候命的下属也是神情错愕。
虽说楼主确实是风流成性,男女不忌,可这个人......
男子见身边的人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叹了口气:“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一群俗人。”
下属虚心接受了楼主的谆谆教诲,睁大眼睛仔细观察着这位“覆面美人”的骨头到底哪里特别,吸引到了自家楼主。他认真端详了半天,得出结论:原来是块又硬又倔的骨头。
江珣已经站了小半个时辰。
那弟子简直要被他气得头冒青烟,什么话都说尽了,这一根筋的依然不肯走,不恼不急,同他商量着腕绳的事。
江珣循循善诱:“你可以测我的根骨,家里人都说我是修仙的好苗子。”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行!给了你一根,腕绳就不够用了!”
忽然,江珣似有所感,抬起了头,与那道紧紧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主人对视。
锦衣宽袍,眉目多情,折扇轻摇,风流无双。
见江珣看了过来,那人一点没有偷窥被发现了的尴尬,反而镇定自若地微微一笑。
江珣和那道丝毫不加掩饰的炽热目光对视了几秒,率先别开了脸。
不消一刻,一名劲衣短打的男人恭敬地请他上楼一坐,正是方才站在锦衣公子身边的那一位。
江珣利落地走入雅间,带得数十串珠帘响作一片。
“在下花落衡,幸会。”
虽然江珣没有见过此人,但“花落衡”这三个字实在是远扬三界。
花落衡——正是这座恢弘富丽的云外天的主人,天下第一楼的楼主。这云外天表面上用来会客经商,实际上却是天下分布最广、埋线最深的一股势力。
这位花楼主掌管的云外天独立于各个仙门、世家以及魔域,不与谁攀附结交,自成气候。没有立场的人才最可怕——这意味着其完全可以下注一边,待改日风向一变,又可以潇洒抽身离去,给另一边递上刀子。
江珣方才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此时内心暗自思忖,这位花楼主为何突然找上了他?他此行隐匿行踪,万事谨慎,除了景煜和乔青阳,无人知道他已经离开了魔域。
桌子上布满了珍馐佳肴,醇香美酒,尽显主人家的阔绰。
“请。”花落衡散退了一众黑着脸的女伴,示意江珣落座。
江珣盯着他那双弯着的笑眼,花落衡坦然受之,一副极其无辜的模样。
“花楼主不如长话短说。”
“何必如此警惕?我只是对公子很感兴趣。”
这话说得既直白又模糊,江珣不动声色:“在下只是个路过的散修,实在入不了花楼主的青眼。”
“何必妄自菲薄?我一向识人很准。别人看不见的,我却能看得见。”
江珣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确认还在。自然不是在魔域的那副,而是先前在人间游历时担心鬼面吓到人,便从路边摊位随意买了一具玄色面具。
“公子可知,那玉竹宗每年入选的弟子都是早早就确定好了的世家子弟,寻常人没有引荐,是进不去的。”
原来如此。
“外人看上去,玉竹宗光鲜亮丽、势头鼎盛,但其不出十年,”花落衡抿了一口酒,随意地仿佛在聊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必定衰亡。”
江珣轻轻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他近十年几乎都待在魔域,仙门之间的波橘云诡了解得不是那么清楚。可玉竹宗建宗的时间长达数百年,经久不衰,是众多仙门中当之无愧的元老之一,而这花楼主却为何一言笃定其衰亡之势?
“相比来说,扶摇宗是个更好的选择。公子何必执着于一个即将灭亡的门派?”
且当花落衡所言不假,但玉竹宗是兴是衰并不是他要考虑在内的因素。
——他只是不想去扶摇宗。
见江珣不为所动,花落衡递过一杯斟满的酒:“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江珣:“......”坏了,忘了取个假名。
花落衡自顾自说话也不觉冷场,话锋一转:“我可以让你进入玉竹宗,只有一个条件。”
江珣把弄着手中的酒杯,闻言抬起头。
花落衡收拢扇子,直直指向江珣,一双桃花眼狡诈似妖。
“——将面具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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