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晓,天光未透,氤氲着昨夜残雨,雨雾朦胧,山峦的轮廓模糊于灰意中。
庭院里,顾青衣今儿起得出奇的早,她静坐于槐树下的石凳上,轻轻呵出一团白气,双手无意识的交叠摩挲,微拢了拢身上的外裙。
沁凉的雾气悄然间浸湿了少女眉眼,凝于睫上,如一笔晕开的淡墨,
抬眸时,远山浮云便尽数倒映在她的眼底。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倏然划破薄雾,落在这方小小的药庐庭院。
目光寻至庭院里槐树虬曲的枝桠上。一只乌黑锃亮的信鸦足间缠信,悄无声息地栖在那里,只振了振翅,羽翼泛着阴冷的幽光,一双赤瞳静静地望着她。
青衣伸出手,那信鸦便乖巧的落在她的指上,偏首凝望。
她唇角微启,素手捻起缠着的密笺,指尖轻点,将信鸦引到石桌上栖着。
一手支颐,一手婉婉展开密笺,目光如风略过字迹,沉吟片刻,将密笺细细折好纳入袖中,旋即起身,快步走向书房。
良久,她手持封好的回信,走出书房,将信件缠系在鸦足上,指腹轻抚墨羽,低语。
“去吧。”
那信鸦赤瞳微闪,羽翼振开,搅动湿冷的云雾,箭也似地穿入茫茫远山深处,只留下翅梢掠过枝头时,落下的墨羽打着璇儿。
青衣抬手,掌心触到那片轻羽,随即轻轻揉了揉眉心,眉宇间凝着未散的思虑。
“南洲……”她无意识的呢喃,纷飞的思绪在眼中流转。
事不宜迟,得赶紧动身了。
她快步走向伶舟璟的房门,推开门扉。却见少女端坐于铜镜前梳妆,青丝如瀑垂下,眉眼间倦意未消,青衣脚步稍顿,开门见山道。
“金玉阁东主有事相求,我们要去南洲朝云溪一趟。正好顺道治一下你的病”
伶舟璟并未回头,她手持月白梨花样发簪,随即稳稳别入刚挽好的墨丝上。起身,理了理衣裙上微不可查的褶皱,这才转身抬眸看向青衣。
“知道了,走吧。”
……
不多时,一辆简朴的青布油壁马车碾过湿滑的青石板路,驶入了沉沉的晨雾深处。车轮碌碌,压碎泥泞路上的水洼,溅起一片涟漪。
车帘低垂,隔绝了浓厚的雾气,也将两位少女隔绝在这方寸车厢之处。
厢内陈设极简,仅有两张铺着薄棉褥子的座榻相对而置。顾青衣斜倚在窗边的榻上,眉眼间思绪未散。
她的目光最终落向对面的少女。
“金玉阁乃朝云溪酒楼翘楚,”青衣语气平缓,听不出情绪,“其东主秦满玉,人称南洲百晓生,暗中通情报买卖,此行是为还家师旧债。”
伶舟璟缓缓睁开眼帘,慵懒地应了一声,换了个更松散姿势半倚着。
那蛊虫粘腻阴冷的声音又在她的脑海里围绕:“那小医修可真担忧你,要是知道你的身份,怕是……”
她没有理他,只是望向顾青衣,漫不经心地问:“你那师父,何时归来?”
青衣面色微僵,秀眉微蹙。
“他?能活着就算不错了。”
顾青衣的师父,顾望荆,道号玉清,修仙界赫赫有名的散修,生性逍遥洒脱,不拘一格,其医术更是登峰造极,坊间相传能够活死人,肉白骨。
话是这么说,可青衣知道,这都是幌子,自从年少时被他收养,每天都喝的酩酊大醉,都是青衣在给他收拾烂摊子。
而且师父看似潇洒,可却处处树敌,仇家满门,搞得师徒二人不得不隐居下来。
自十年前顾望荆云游而去,便再未归返,唯有零星书信告知琐事,聊证他仍在人间漂泊,未被仇家索命。
思绪所及,说起来……阿璟还没见过师父一面呢。
青衣紧绷的眉眼稍稍缓和,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伶舟璟幽幽开口:“玉清道人真是潇洒,连家中徒儿都不管不顾。”
青衣:“……”
青衣无奈道:“师父就那样,就连人情都要我还。”
潮湿、闷热的风取代了谷间的清冽。泥土混合着奇异香料的气味扑面而来,远处层叠的竹楼檐角隐于山水之中。这便到了朝云溪。
两人到了驿站,十几日的舟车劳顿并未写在顾青衣脸上,她望着眼前全然陌生景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玉牌。
一抹阴影悄然笼罩下来,青衣抬眼望去。
伶舟璟手持一柄素净的油纸伞,伞面恰好为她遮去了斜射的日光。
“这朝云溪,真晒……”伶舟璟缓缓道。
青衣轻笑:“确比不得惜梧谷。你这伞,何时备下的?”
伶舟璟随手转了下伞柄:“方才在那边小贩处买的。”
青衣:“……此行没带多少银两,你可节省些。”
身旁的少女随口应道。
她的目光扫过街边一家喧闹的竹楼酒肆招牌,道:“先进去歇脚罢,谈谈那要事”
说罢,不容分说地拉着青衣走向酒楼
店内人声鼎沸,浓烈的酒肉香气翻滚着。两人寻了最角落一张的方桌落座,伶舟璟一坐下,便将油纸伞收好,置于旁边。长途跋涉终是显露几分疲惫。
刚一坐下,店小二便满脸堆笑的跑来。
青衣随手丢给小二几个铜板:“一壶凉茶,温一碗酒,两碗素面。”听到小二的脚步声远去,她这才微微前倾,眸光锐利地锁住伶舟璟。
“秦满玉信中说他的女儿生病了,但是前来看病的医士都查不出个所以然。”
伶舟璟挑眉,“那还来找你干嘛?”
青衣摇了摇头:“可那密笺中却极其笃定,似有隐情。”
她指尖蘸着凉透的茶水,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水痕。
“阿璟,秦满玉这人不简单,恐怕不止……”青衣语气骤然压低,神情微冷。
伶舟璟:“无事,况且……”
话音未落,只听见砰的一声,像是一粒石头落在平静的湖面,一声刺耳的破裂音陡然炸响!一只青玉瓷碗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如花。
隔桌旁,一个身着云纹锦袍、头束玉冠的少年拍案而起,面庞尚存稚气,眼中却喷薄怒火:“你……你再说一遍!”他目光如刀,刺向对面环臂倨坐的青年。
人群霎时一静,所有的喧嚣如潮水退去。
青衣搭在桌沿的手指骤然收紧,作势欲起,却被伶舟璟覆手压住,轻轻摇头示意。
青衣会意,闷哼一声,侧目看向伶舟璟,少女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恍若未闻。
伶舟璟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初来乍到,还是低调行事。
那青年依旧一副倨傲神色,语气轻蔑:“难道我说错了?你们清虚境只不过是手下败将,早已不复当年荣光,”
他稍作停顿,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况且,还出了一位声名狼藉的‘妖女’!”
“清虚境”三字,如同淬毒的冰扎入伶舟璟的心。
蛊虫倒是乐了,在脑海‘敲锣打鼓’:“这不是你‘娘家’吗,哎呀‘妖女’啧,缘分可不浅呐。”
搭在桌沿的素手猛地收紧,骨节瞬间泛白。她不敢抬头,脸上血色骤然褪尽,唇色惨淡如灰。
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仿佛冰封之下暗流汹涌,藏着能将一切席卷粉碎的巨浪,深不见底。
青衣心头一紧,她从未见过少女这般神情
“阿璟?你……”
伶舟璟霍然起身。她抬起头,长发垂落肩头,但青衣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气息正自她周身弥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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