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旌旗轰然倒下,乱箭射穿旗面,沾着尘土与鲜血,周遭不断踏过慌乱奔走的人影,俞谷驻军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阿羽陡然被一人撞上,登时破口:“你想上哪儿去?!临阵脱逃,罪不容诛!”
逃兵愤愤地瞪他一眼,冲他喊道:“你同乌垒那群疯子说去!!”
阿羽一愣,那逃兵便拔腿从身侧跑走,然而,接连着许多城中驻军纷纷往后倒撤,如同约好了一般心照不宣地节节败退。
勉强还在前线支撑的只有一路随他们从盛京而来的禁军。
阿羽见势不好,回头去寻“赵酩”:“将军!这群驻军……将军!!”
阿羽兜转一圈,却见盛千澜早已策马上前,将诸多杂音和逃兵抛之脑后。
“杀我使臣,辱我乌垒,今日不是炎人死,就是咱们亡!”
乌垒铁骑分两侧向前冲锋,为首的男人握着大刀,神情狰狞地举过头顶,喊杀声撕心裂肺,跟着附和的低吼声如浪潮汹涌,激起波涛澎湃直冲云霄。
“要么踏平俞谷!要么黄沙埋骨!——”
此人便是乌垒新任可汗身边最具野心的大将,屠希。
遥想当年的乌垒可汗,普尔在世之时,一人扫平乌垒六部,统一政权,似也有这般雄浑英武。
乌垒人生于大漠,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中出来的自然都是健硕高大的猛汉,冲锋陷阵气势威猛自不必说。
盛千澜立于城上,睥睨这群如索命恶鬼般向俞谷城门扑来的乌垒士兵,却在其中发现一丝异样。
这群人面色微红,不似愠色,亦不似正常的激动,眼中明显地充血泛红,就连中箭负伤的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拼命地往前压进,如走火入魔,不管不顾地厮杀咆哮。
禁军竭力抵抗,长矛刺穿其身体,那乌垒士兵力大无穷,竟直接拽住长矛将人甩了出去,踉跄几步又如野兽一般扑倒前者,居然在光天化日下撕咬起来。
“魔鬼!他们都是魔鬼!!!”守城禁军接连倒下,呻吟成片,血溅黄沙,惨不忍睹。
“啊!!——”
又一名禁军倒下,乌垒士兵狞笑着骑在他半死不活的身子上,用双手生生撕开胸前皮肉,直刺入怦怦直跳的心脏,如刀刃般在其中搅动,旁边的沙土血流成河,宛如人间炼狱。
阿羽目瞪口呆地看着城下的哀鸿遍野,一时不敢相信所见是真的。
“这群乌垒人不对劲,得先撤。”盛千澜紧锁眉头,照这么个情势下去,如果执意守城,必然伤亡惨重。
阿羽只能点头,可又对此十分不甘。
这一退,败的不只是俞谷一地,更是令乌垒人变本加厉进犯中原的心思更盛,令他们身后的无辜百姓惶惶不安,令其他同为中原国家唇亡齿寒。
可他往向“赵酩”的背影,走得竟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阿羽咬咬牙,上马追向盛千澜。
“撤退!快弃城撤退!”很快,有禁军高声大喊。
原本就被乌垒人这副疯魔模样吓得不敢上前的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像先前早已逃远的俞谷守军一样卸甲而奔,但死的死,伤的伤,人数已经折损过半,无可挽回。
俞谷城门失守,乌垒人大肆进犯,烧杀抢掠。一时间黑烟弥漫,尸横遍野,血腥气味冲天,整个俞谷城宛若炼狱。
守城的势力彻底溃散,化作几股六神无主的分流逃向四面八方,被身后乌烟瘴气的杀气追逐着流窜。
屠希拄着大刀,他登上高城,踏着禁军的残肢断臂放声狂笑,顺风高呼:“炎人无能!我乌垒必胜!——”
此时,整座城的乱象皆在他眼底演绎,乌垒士兵如蝗虫过境,飞速侵蚀着这片城土,每漫过一寸,都是他乌垒族人的骄傲。
就在这时,从后边上来的近卫忽然双膝跪地,扒着地砖爬向屠希:“大……大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身边的一众士兵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有的口吐白沫,有的拼命抓挠自己面部,直到血肉模糊。
屠希神色突变,猛地望向城下正在疯狂杀戮的乌垒士兵,果不其然,黑压压的势力犹如突然被拦腰截断,止步不前。
许多士兵不堪重负地跪地挣扎,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嘴角不断渗出惨白泡沫。
“不可能!这个药效怎么会这么快反噬!?”屠希怒目圆睁,不敢置信地扒着城墙。
说话间,方才的近卫左眼倏然爆裂,不明液体合着鲜血流淌下来,他干瞪着脖子,皲裂的嘴张开一半,痛苦的呻吟没法出口,就已经气绝于此。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都给我站起来继续杀!!!胜利近在眼前,绝不能倒下!!!”屠希歇斯底里地往城楼下的士兵咆哮。
奈何这群刚刚还气势震天的魔鬼此时都像奄奄一息的野兽,惨叫着匍匐在地,怎么也再站不起来。
硝烟弥漫了大半个俞谷,在此时终于被遏制。
与此同时,正忙于奔走的盛千澜和阿羽也都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乌垒人的异变,而是——
“赵将军,别来无恙。”
眼前人一袭铁衣,长剑出鞘,身后追随着数千驻军,直面二人而来。
光凭气质,盛千澜便认出了这副面孔的身份。
“季川。”
二者终于正面对上,剑拔弩张。
“你囚禁皇帝,刺杀太子,带着陈氏余孽谋权篡位、草菅人命!今日便是尔等逆臣贼子的死期!”季川掷地有声,字字珠玑,话语间,他从怀中拿出御赐金牌,高举于空。
盛千澜望向他手中金牌,瞳孔定住,脑海中浮现那册功德簿中被一笔带过的亲赐“圣物”。
恍若有天光照彻,金牌上凹凸的“如朕亲临”折射出数道光芒,刺向四面八方,引来无数人云集响应。
而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落荒而逃、坐视不理的俞谷驻军!
此时定睛一看,这群人哪里还有先前萎靡不振、踌躇不前的窝囊模样,个个追随在季川身后容光焕发,口中振振有词地拔刀指向“赵酩”和到处流窜的禁军。
“果然是你。”盛千澜眸中一沉,伸手握住腰间佩剑。
忽然,身后传来如闷雷般的声响,万马齐喑,不绝如缕。
他回头望去,不知何时,俞谷驻军已然训练有素地将乌垒士兵全全围住,居高临下地放出千万箭矢,后者避无可避,接连躺倒在箭雨血泊之中!
局势陡然间天翻地覆,颓然倒下的乌垒士兵如笼中鸟雀,任杀任剐,毫无反手之力。
不知谁人丢下火把,燃着了路边尸骸,混着血腥的油渍刹那间窜出几人高的火焰,尽情吞噬着这群来自炼狱的魔鬼。
“胆敢放任乌垒贼人践踏我大炎疆土!”季川目光灼灼,声音高亢,“尔等逆臣贼子听好了,只要我季川活着一日,就不容我大炎被侵犯一寸!”
此话传开千里,一呼百应,千万驻军皆不再掩藏,势不可挡地从暗处跃出!
——“杀尽乌垒贼人,缉拿逆贼赵酩!”
季川纵身跳马,长剑狠厉劈向前方,盛千澜果断弃马,利落地翻身向后躲闪。
“逆贼哪里逃!?”说罢,连着一群驻军都同仇敌忾地舍身上前,饶有将人就地活擒的架势。
“大胆!朝廷重臣岂是你们说抓便抓?!”阿羽抽刀相抵,恶狠狠地望向季川,“倒是你!躲藏多日,隐瞒朝廷,如今勾结地方驻军刺杀我等,意欲何为?!”
“孩子,赵酩擅自囚禁陛下,杀害贵妃与太子殿下,以下犯上意欲谋权篡位。我念你年纪尚幼,早日弃暗投明,放下武器,我未必不能给你个好归宿。”季川眯起眼。
“卑鄙小人!你痴心妄想!!!——”阿羽怒吼暴起,挥手砍下一人手臂。
“执迷不悟。”季川皱眉冷哼一声,扔下他看向正与众人酣战的盛千澜。
此地驻军的身手多半不如盛京禁军,更遑论对上“赵酩”这号人物,但双拳难敌四掌,人多势众,他“赵酩”纵然再怎么武功盖世,也不可能以一敌百。
“铿”!
长矛骤然架上慕溟剑,两股势力相交,前者力有不逮地向后仰去,盛千澜趁势而上,一脚将人踹出包围圈外。
几道身影纷纷压上,四面楚歌,此地退无可退,盛千澜瞄准上空一跃而起,数记刀光在他脚下落空,又抬头争相追逐。
劲风荡开衣袖,铁衣沾了沙尘不复原来光亮,他挥剑反击,动作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刺痛打断!
数支箭矢从后飞来,盛千澜身处半空,躲闪不及,堪堪被一箭刺穿肩膀。
他半眯起眼,落向空地,剧痛在上半身倏然炸开,皮肉间血流不止,顺着里衣留下,印出一块黑红血迹。
一道身影飞速越众而出,夺步至他跟前,寒芒直直刺来,眼见就要没入胸口!
“当”!
慕溟剑从斜下方回防,及时撇开了锋芒,盛千澜忍痛退开几步,徒手将肩部箭矢拔出,鲜血迸溅,牵连出坏死的筋肉,一并被弃置在地,他却只是捂住伤处,微微蹙眉。
季川不等他喘气,继而飞掠上前,锐不可当地一击又被他勉强接下,他避其锋芒地迂回防守,拖着疼痛到近乎麻木的身子与这群人周旋打斗。
盛千澜虽已负伤,但依旧面色沉着,稳如泰山,不仅又接下了季川一连攻势,还顺手斩下一名驻军的头颅。饶是身经百战的季川也不得不承认他出众的能力与意志。
若是他没有做出那些大逆不道之举,两人定然还是大炎的左膀右臂,有这么一位武艺超凡之人坐镇,对于大炎来说自然如虎添翼,奈何季川看着眼前人顽抗相抵的模样,不由在心中叹气。
可惜如今,他们是敌非友。
忽然间,盛千澜在季川眼中飞速后撤,抛下眼前追兵跃上马匹,竟是想逃!
季川下意识往周围环视,离他最近的马匹突然在他面前嘶吼着倒下,一支长箭精准地没入前蹄,完全丧失了马匹的行动力。
“将军快走!!”被几人纠缠其中的阿羽大喊。
“追!”季川顺势看去,盛千澜已然策马奔出老远。
盛京皇城,暴雨骤降,狂风席卷过宫灯,如恶鬼低吼,如泣如诉。
老皇帝死气沉沉地独守着燃尽的烛灯,枯瘦而布满褶皱的手覆上案几,一道闷雷滚过,仿佛凝滞住周身气息,连心跳声都不甚清晰。
封禁多时的大门竟在此时轰然打开,带着滂沱大雨都未能冲刷尽的肃杀之气,那道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老皇帝的眼前。
“陈,陈令容!你还有脸来见朕!?”他强装出的精神明显外强中干,不足为惧。
而眼前的女子浑身湿透,神色间黯淡无光,如索命女鬼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你别过来,别过来!!”老皇帝面如土色,裹着厚重的衣物吃力地向后退去,可怎么也躲不开她越来越近的阴影。
陈令容冷笑一声,拂开面上湿透的发丝,眼神中是对这世间所有的愤恨。
任老皇帝怎么恐惧,陈令容二话不说,抽出刀猛地捅向他的胸口!
——既然我活不成,那你也得为我、为整个陈家陪葬!
这天下唯有能者居之,她既不得势,也知愿赌服输,横竖不过一死,但至少她为陈氏沉冤昭雪,复位宁远公主,此生本已无憾。
陈令容眼中泛红,死死地盯着满脸惊恐的老皇帝——至于这笔血债,你我黄泉路上慢慢清算!
“咳……啊……”刀刃不偏不倚刺入心脏,老皇帝奄奄一息地抽搐着呻吟。
随着气息越来越弱,最终,这个曾经贵为九五之尊的男人狼狈地后仰倒下,倒在无人问津的尘埃中,倒在狂风暴雨的中心里。
——结束了……
陈令容闭了闭眼,一道闪电忽将世界分割成黑白两界,映出她嘴角穷途末路的笑意。
“哈哈哈……”少女的眼角流下晶莹泪水,悄然滴在一身华贵却污浊不堪的锦衣上。
她恍惚想起少时的岁月。
那时的她穿不了这一身尊贵的锦衣,却有着羡煞世人的风采。
那年的盛京城春风和煦、姹紫嫣红,她随父亲来到众多才子佳人相聚的桃花诗会。
那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惊艳的绝句随处可闻。
绕过杨柳堤,她倏然抬眸,望见一位公子立于江畔,风度翩翩,仪表堂堂。
后来,看得久了,他便走近了她,带着令人心驰神往的笑意。
温声道:“在下赵酩,不知这位姑娘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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