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续--繁华落尽,哪寻情种?尽付与风月情空。
水境门前,魂灵蜿蜒如长河,寂然无声。
少女怔立,琥珀瞳仁空茫,映往来微光。
众魂依次上前,素白羽衣的引渡人指尖轻点其额,便步入那片澄明如镜、倒映云影天光之水。
“涤净尘垢,前尘尽忘。”引渡人低吟。
“此处……便是归宿?”轮至她时,少女微微偏首。
引渡人相视,低语碎碎,荡开寂静微澜。
“尔……尚记何事?”一引渡人俯身,目光如审初蕾。
少女默然。
引渡人复问:“第几回至此?尔……究竟为谁?”
少女垂首,素白衣袂不染尘,赤足踏清澈水面,其下云絮舒卷,宛如凝冻冬雾。
抬眼,无助望光影中人形:“不记……我,为谁?”
“此当如何?又是她。第几回了?需禀后土殿否?”
“不必。既来此,便是其“缘”与“业”。”
“天上一瞬,人间几度春秋……此番,莫非堕永劫冰狱?”
“为稳妥计,仍……”
“不必。由我携之行。”清冷语声自后响起。少女未及回眸,视线已被巨大洁白、沾春日暖意的羽翼轻覆。
一双臂膀将她稳稳托起,安放宽阔肩头。那声沉静:“往别处。”
两引渡人躬身:“无主之魂,不可妄动……”
“我与之,皆不在此律之内。”来人淡断。
行过遥远途,似穿四季边际。脚下非复水镜,而为铺软苔与碎星尘的小径。
“尔……”少女声微颤,“为谁?”
“无名。尔可为我命名。”声自羽翼深处来。
“我亦无名。能……予我姓名否?”
“霓裳。”
“青羽。”
一声轻叹,如秋叶点水:“又……是此名?”
“不喜?可易之。”少女听出那缕无奈,垂首。
羽翼主人微摇,气流旋动,数片绒羽飘落:“不必。就叫此名。很久前……亦有人这般唤我。此世轮回,或……至此为终途。”
霓裳伸手,好奇欲拨眼前纯白遮蔽。指尖未至,便被温润手轻拢。
“此路非尔归途。不再令尔寻旧路。”
霓裳反握其指,触感温婉如玉:“带我往何处?尔……听似很伤悲……”
“入人世……”他低声轻笑,“只望尔踏纷扰红尘前,能……稍思那些缠缚的业缘丝。”
霓裳声气低弱,如初雪易碎:“我……乃恶人?”
“非也,”摇首,羽翼轻振,拂和风,笑意真些许,“尔尚且……算不得“人”……说不定,非人。”
“尔似怨我。”霓裳鼓颊,佯嗔侧首。
“罢了,罢了。”那手轻落其发顶,声轻拂,继而小心放下,“前路漫长……该尔独行。”
“取一羽,切记,莫回首。”他昂首望苍穹深处,星河流转,如亘古季节更迭,“此刻若有疑,速问。光阴……无多。”
少女依言,指尖触极软极白绒羽,轻摘。不回首,只深吸气,如汲春朝新生之气,迈步向前,懵懂磕绊:“我……将往何处?”
“一处……曾绽神性之花土。盼……来日再会。”语声自后传来,渐远如晚风消散。
霓裳转身。视线穿过飘落绒羽,首次清晰见其形貌。
那人伫立流转光尘中,身姿高洁如雪后初晴。巨翼非生背,而自肩后垂落、于足边收拢——宛如云絮织就衣袂,又似终年不散雾霭温柔环抱。
其面容朦胧氤氲光晕里,唯有一双低垂眼眸清晰:瞳色极淡青,如冰湖映天光,悲悯而辽远。银白长发未束,流泻至膝弯,发梢却浮动碎星辉,似披戴长夜星河。
“尔……”霓裳怔怔开口,却不知该问何。他未言语,只微颔首。羽翼轻振间,春风拂雪原清冽气息悄弥漫。
——仿佛万物初醒之洁净,又似亘古长夜之明澈。
“且住,”霓裳踏光门前,步势稍顿,回眸刹那,目带纯粹好奇,“此名……尔可欢喜?”
声息静默一瞬,似竭尽所能承此问之重:“……欢喜。”短暂停后,他低声反问,语声沉郁:“若有一人,为护佑一方水土、为某种大义,而舍挚爱……那被弃之人,可生怨否?”
“若我为被弃者,”少女身影已没光门,声线却清晰传来,“大抵……容其择那水土。再会!”
光门闭刹那,少女似瞥见羽翼主人轮廓,指己眼角,语气轻快:“对了,有无言尔笑貌甚好,多笑笑,快拭净,尔落泪了!”
“再会。惜……神性身,原无泪可落……”
声息终散,如雪融春土,了无痕迹。
“尔欲送其往何处?”光门消散余韵如涟漪平复,涤魂水境重归寂然。两引渡人垂首侍立,不敢直视云深处缓步降临身影。
云气凝作莲台。其上端坐女子,衣袍如大地织就,沉褐为底,绣山川脉络与暗花星点。容貌非绝色,却带亘古沉淀与包容万物威仪,眸光开阖间,似有四季轮转、六道生灭。
“青羽。”后土开口,“尔又擅动。”
羽翼收拢,名为青羽存在微躬身,恭敬却不卑微,周身流转微光未因神威黯淡:“后土。”
“那魂灵,业障未清,轮回数未满,记忆封尘乃天律所定。”后土目光扫过霓裳消失处,水镜般池面映不出丝毫情绪,“尔再度扰其轨迹,予其名姓,甚而……试图点化。此系逾矩。”
“她非大恶之徒,只困于一段业。”青羽声线依旧清冷,如穿林风,“无尽轮回于冰封境,消磨非业障,而为灵性本身。天律亦言慈悲,后土掌轮回,当知一线生机非虚言。”
“生机?”后土轻笑,周遭光尘为之一滞,“生机在其自身顿悟,非外力强加。尔每次介入,看似予暖羽,实则将其更紧缚于那业丝之上。尔令其依赖,而非自渡。”
青羽肩后羽翼几不可察一颤。
后土续道:“更甚者,尔自身……青羽,尔乃灵体成神,肉身早湮,凭执念滞三界缝隙,不入我轮回册簿。尔本无拘无束,今却一次次为此无主魂触犯天规。值得否?”
“非关值否。”青羽抬那双悲悯眸,“只……无法视若无睹。见其一次次茫然踏入,又一次次孤身步冰原,我……”
“尔于其身上,见谁影?”后土蓦然打断,语气转深,“是尔未护故土?抑或……尔自身难释过往?”
沉默骤临,沉重似能压碎光尘。青羽羽翼无声张合,如一声无言之叹。
“但能听其唤我青羽,便足矣……她不是她……”
意识如沉深水,挣扎上浮。
“此处是?”霓裳只觉如海水淹,竭力欲睁。
一年轻女子激动声颤,紧攥其手。金发如瀑,发间微露纤秀尖耳。
“霓裳……”少女无意识地、清晰吐此名,如刻魂髓。
女子与旁气质清冷、目含关切男子对视一眼,轻抚少女额发:“好,霓裳。醒便好。”
日光透雕花长窗,洒落铺厚绒毯回廊。
霓裳赤足踏柔软毯毡,好奇环顾。
偶有橘猫滚过,与窗外偶掠灵鸟羽翼交织成异景。
--此地便是彼岸。
又一夜。
豆大雨点急叩琉璃窗扉,碎响连绵。
霓裳无端心悸,鬼使神差走向面庭长廊。
雨幕如织,庭中景致模糊。
唯那一抹身影,清晰得刺目。
少年静立滂沱雨中,遍体湿透,墨色发丝贴合苍白面颊。
仰首,隔雨幕重楼,看向她及所在。
霓裳推沉重雕花木门,风雨声霎时涌入廊内。擎起门边油纸伞,步入雨中,一步步走向他。
雨水溅起迷蒙水花,打湿裙裾与绣鞋。
少年一动不动,任雨水冲刷。眉目极精致,皮肤白湛。唯那双瞳眸,一泓深紫,一泓冰蓝,正一眨不眨地凝望她。
雨水沿其精致下颌线不断滴落。
“……千羽。”他开口,声被雨声滤过,略显模糊。 霓裳怔住,伞面微倾:“尔识我?可我……不记。我名霓裳。”
少年似未闻其纠,缓缓抬手。指尖凝凉薄雨意,缓慢地、试探地伸向她的颊。
霓裳下意识微向后避。
指尖滞半空,未真正触她。那双异色瞳眸深处,翻涌难辨情绪,似悲似喜,似有万语哽喉。
“唤我舒百墨……便可。”他最终只轻声道,声融于雨,几不可闻。
“是忘却前尘、重蕴灵性的中途之所。”舒百墨解释,声线无波,“你需时日休养,稳固魂核。其余诸事,不急。”
雨势渐收,密雨转疏。
他深深望她一眼,似欲将其貌刻入魂髓。
而后转身,身影悄无声息融进未散雨雾与沉落夜色,杳然不见。
仿佛从未现身。
颊边似还残留那未真正落下指尖凉意。与一声散风里、极轻的叹息。
“……千羽。”
“她不是她……”
“霓裳?”轻柔呼唤自后方传来。母亲柳吟月步走近,眼中盛满关切,“雨夜寒重,怎独自在此?”她目光掠过霓裳微湿的肩头,又望向空寂的庭院,“方才似有客至?”
“一位……迷途之人。”霓裳轻声道,收回目光,“他称我‘千羽’。”
此后的日子,宁静而恍惚。霓裳喂食那些慵懒的的异界猫儿,听父母讲述不同位面的风物传说。她不再追问过去,只如初生婴孩,贪婪汲取眼前的一切新知。
唯有时常入梦。
梦中无具体形貌,唯有感觉滔天:心口撕裂的剧痛,风雪刮过脸颊的冰冷,血暖了又凉的黏腻,还有一人的怀抱。
最后,总是无边无际的红梅,在雪原上灼灼燃烧,寂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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