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谢见明第一天上班。严格来说，他是顶替他哥的。谢迟晟用自己的身份信息办理了入职，但真正去干活的人，是谢见明。
下班回来时，谢见明手撑在玄关处换鞋，掌心突然压到一个硬质的角落。他抬眼看去，是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静静地躺在那儿。
不用打开也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他的新身份。
谢迟晟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安排好一件事就立刻推进下一件。于是在他的手段下，谢见明很快就被塞进了新学校。
新学校上课第一天，教室里弥漫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氛，让谢见明心头莫名一窒。他想起父母曾经的恩爱，想起自己也曾这样，日复一日地上学，平淡而重复。
站在班主任身旁听她介绍自己时，谢见明像一棵被雪地寒风刮过却依然挺拔的松柏，带着一股冷冽的坚韧。最矛盾的是他那双眼睛——尽管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眼眸却清澈得像雪山融水汇成的湖泊，干净得能倒映人心。看人时目光锐利而专注，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
这份独特的气质很快吸引了一众女同学的注意。
作为插班生，他被安排到后排的空位，与一个男生成了同桌。两人相顾无言，谁都没有先开口。
“下下周就是水运会了啊，每个人都必须报名！”班主任敲着讲台，不甘心地咬咬牙继续道，“上年我们可是班倒数第一，这次说什么都要一雪前耻！”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她抓起粉笔丢过去，“笑！还笑！季繁夏！说得就是你，年年都不参加，你还有没有集体荣誉感？给我站起来！”
“报告老师，我没笑。”少年懒散地撑着桌子起身，“我是在调整心态，准备参加比赛。”
“怎么调整？”班主任狐疑地打量他。
“笑能舒缓身心，促进健康，这可是您上周试卷里的标准答案。”季繁夏笑得人畜无害。
“所以你承认你笑了？”
“此笑非彼笑，我是为了身心健康而笑，不算违反纪律。”
班主任被噎得哑口无言，轻咳一声让他坐下，继续强调水运会的重要性。
谢见明没有报名。他不会游泳，也不想参加任何活动。
观众席上，谢迟晟百无聊赖地坐着。他本来不想来这种无聊的运动会，但又怕班主任看出端倪，或是怕问题太多懒得应付，只好硬着头皮到场。
家长席和学生席是分开的。谢迟晟一眼就看见班级区域里，只有谢见明独自坐在那儿发呆。
忽然有个男生走到谢见明身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看来是交到新朋友了？
谢迟晟冷冷地注视着。
当看到谢见明拒绝了那瓶水时，谢迟晟心情愉悦了些许。
一种一切都运行良好的满意感掠过心头。
很好。
他想。规则在起作用，变量被排除了。这让他感到一种近乎冰冷的满意，而非喜悦。
他并不是想严密看守谢见明的一举一动，也不在乎私下的谢见明是否遵守，他懒得管。
水运会圆满落幕。在班主任近乎强硬的掌控下，谢见明所在的班级总成绩破天荒地夺得了全年级第三。
人群散尽的泳池边，水汽尚未散去。谢见明找到正在补充水分的季繁夏。
“你好季同学，我叫谢见明，可以请你教我游泳吗？”话语利落直接，丝毫不拖泥带水，像他本人一样清晰坚韧。
季繁夏动作一顿，边喝着水边古怪地打量了谢见明半天。突然，他像是被什么鬼点子击中，猛地倒吸一口气，却被刚喝下的水呛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都憋出了泪花。
显然，他心里在瞬间中谋划出一场“阴谋”。
他咳着嗽忙不迭地点头：“靠，快给我呛死了大学霸。”他一把将胳膊，很自然地搭在谢见明肩上，“都是兄弟哪用得着‘请’字，兄弟我教你就是了！就是吧……”
话锋一转，眼神开始飘忽，在谢见明身上跳来跳去。
“以后的作业……嘿嘿，”他干笑两声，“能不能借兄弟参考参考啊？”
他想，如果能抄到谢见明作业，那以后作业可就都不用愁了。毕竟眼前这个转来不久的新生，各科成绩就次次稳坐第一，简直是行走的参考答案。
谢见明静默了一瞬，池水映在他清澈的眼底。
“可以。”
“当真？！”季繁夏眼睛瞬间亮了。
“嗯，下个月开始。”谢见明点了下头，语气平淡，却重如承诺。
季繁夏虽然不明白，但能有作业抄他也不想管别的事，兴高采烈应下。
因为登记的是谢迟晟的身份信息，自然工资也全都打进了他的卡里，不过他也会分出点给谢见明，作为他从不旷工的奖励。
他向谢迟晟预支下个月的“工资”买了套泳衣，跟着季繁夏日复一日练习游泳。
“学霸果然是学霸，这才没几天就有模有样了！”季繁夏称赞道。
“谢了。”谢见明坦诚接受。
“对了学霸，我看你同桌上次给你递水喝，你怎么不要啊？我看他脸色有点难看啊……”
谢见明停下动作，抬眼看向季繁夏，语气平淡无波反问道：“你很关心他？”
季繁夏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噎了一下，讪讪道：“呃，我就随便问问……” 心里却嘀咕：学霸都是这样的怪吗。
一堂枯燥得几乎能听见时间流逝声的心理课。
多数同学都陷在一种半昏迷的困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只有谢见明脊背挺直，安安静静地在笔记本上落下一行行清晰的字迹，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成了这片昏沉空气里唯一的清醒。
“那个……”他前桌的一位女孩子犹豫着转过身，声音细若蚊蚋，似乎怕惊扰了这片沉闷，又怕惊扰了他。
谢见明只是停下笔，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女孩子被他那双过分专注和清澈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迅速漫上一层薄红，话语也变得吞吐起来：“范颐秋…让我叫…叫你旁边那位一下……”
谢见明尚未有所动作，旁边那个名叫孟晋霖的男生仿佛早已等候多时，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就迅速地从桌肚里抽出作业本，精准地递到了前桌女孩手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他叫孟晋霖，暗恋着范颐秋。这件事，谢见明早在无数次余光一瞥中洞悉。孟晋霖总会借着各种时机，痴痴地望向她的方向，眼神里的热度与课堂的冰冷格格不入。
或许是谢见明那过于平静的目光总能看透一切，让孟晋霖感到一种无声的压力和不安。于是，才有了之前水运会上那出突兀的“送水”戏码，仿佛想用一瓶矿泉水来堵住他的嘴，换取一份心照不宣的沉默。
可谢见明对此类迂回曲折的心事本就毫无兴趣。那瓶象征性的矿泉水，他自然也没有收下。
而此刻，谢见明也只是重新垂下眼睫，目光落回自己的笔记上，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不过是书页间一道无关紧要的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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