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灭了手机，楚淮瑜看着窗外的雪景出神。
对他而言，沈烬野幼稚，聒噪，有时候真的特别烦人，可是看着他跟大家打闹，看着他吃瘪很有意思，而且自己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试过单独跟别人吃过饭了。
以前他的生活里没有这样的人。
他在努力习惯，习惯每天有个人在身边叽叽喳喳，问吃什么，陪自己吃饭，他每天不用想什么，只用想工作，想着下班了吃饭，睡觉，好像自己又是一个正常人了。
可是那份超越正常范围的感情让他感到恐慌。
长久以来，楚淮瑜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按部就班波澜不惊的生活，任何超出计划之外的情绪波动都可能成为打破平静水面的石子，而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力气去应对随之而来的涟漪——他已经无法处理感情上的事情了。
他需要这份平静作为盔甲，这样才能正常地生活下去。
手机屏幕又亮了，楚淮瑜没有再看，而是将它揣进口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下了楼。
那天过后沈烬野没再进行过什么越界的行为，一言一行都很有分寸，他们仿佛只是相处了很久的老友，楚淮瑜处于恐慌中的心情才有所缓解。
至少短时间内他平静的生活不会被打破，他还能再享受一段时间。
生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楚淮瑜二十八岁的生日很快就到了，沈烬野还想着打听一下楚淮瑜喜欢什么，在二十二号给他过生日，再一起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但二十一号叶尘奕就通知他了：“大少爷，来老宅啊，我们小瑜过生日呢。”
“啊？不是明天吗？”面对他的话，沈烬野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叶尘奕没有过多解释：“就是今天，快来，就差你了。”
沈烬野带着疑惑来到了陆家老宅，所有人包括亚伦也来了，一切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他一进门就看见寿星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着厨房内的场景，看起来孤独极了。
沈烬野忍不住走了过去：“你的生日不是明天吗？怎么是今天过？”
听见声音，楚淮瑜抬头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很多年了都是今天，我不在二十二号过生日。”
沈烬野本来想开口问为什么，但最后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这肯定跟他哥有关，自己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沈烬野想开了，无所谓道：“没事啊，你会滑雪吗？”
楚淮瑜摇摇头：“不会。”
“那明天我陪你过呗，就我俩，不会的话我教你吧。”沈烬野畅想着。
楚淮瑜说：“我明天有事。”
“我俩去滑雪场，其实我滑雪还挺厉害——你说什么？”沈烬野顿住了，停止了滔滔不绝。
“沈烬野，我说我明天有事，”楚淮瑜很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那眼神很平静，却让沈烬野的心在此刻狂跳。
“抱歉，不能和你一起去滑雪了。”
“那总不可能一件事办一天吧？万一你又想滑了呢？”沈烬野笑笑，逃避似的进了厨房，“明天我会等你的——好了，我去帮忙了，生日快乐啊楚淮瑜。”
楚淮瑜想说你别等我了，等不到的，可他刚要开口那人就已经闪了进去，他也只好闭上嘴巴继续坐着。
因为是寿星，楚淮瑜被硬性要求当甩手掌柜等着吃，于是寿星无聊地玩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推箱子，甚至没看攻略把那关号称史上最难的关卡琢磨过关了。
晚餐时分，餐桌上摆满了大家精心准备的菜肴，不过楚淮瑜都没怎么吃，因为他们一致认为寿星一定要吃长寿面，他吃了大半碗就饱得差不多了。
吃过饭又消食了一段时间后，洛观星和亚伦从冰箱里端出一个精致漂亮的生日蛋糕，苏晴麻溜地插好蜡烛点燃，一行人围着他唱起了生日歌。
因为有外国友人亚伦的加入，大家贴心地唱了英文版。
“二十八岁生日快乐，”苏晴说完生日祝福又看向寿星：“来，许个愿吧楚淮瑜。”
但寿星本人摆了摆手：“我没什么愿望。”
苏晴可不管这些，催他：“那也许一个，快点的。”
楚淮瑜想了想，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说：“嗯，那我希望可以和大家一直这样。”
说完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傻小子，”叶尘奕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知道吗？”
沈烬野不满地拍开他的手：“人寿星想怎么说怎么说，下次你过生日你拿个喇叭去大街上喊都没事。”
叶尘奕给了他一个爆栗：“我去你的臭小子！”
屋里的暖气很足，楚淮瑜看着他们闹，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了一个很浅的弧度。
“好了，别闹了，”林然笑着制止，又把蛋糕刀递给楚淮瑜，“小瑜来切蛋糕吧。”
楚淮瑜应了声好，拿起刀象征性地切了一下，剩下的工作都被叶尘奕接了过去，他手脚麻利地把蛋糕分给每一个人。
吃完蛋糕就是送礼物环节，所有人都给了，除了沈烬野，楚淮瑜也没说什么，只是太热闹了，他找了个借口到阳台透透气。
“楚淮瑜，你怎么不问我要礼物？”沈烬野跟着他出去了。
“嗯？我以为你没准备，”楚淮瑜有些意外，“我觉得心意到了就行了。”
“怎么可能不给你准备？猜猜是什么？有奖竞猜，猜不对也有奖励。”沈烬野神秘地晃了晃紧握的手掌。
“猜不到，”放弃这件事楚总仅仅只花了一秒钟，“我不会读心术。”
“那好吧——喏，生日快乐。”沈烬野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个被红绳串起来的平安扣，以及一把钥匙。
送礼者贴心地一边替他戴上平安扣一边对礼物进行讲解：“这个平安扣不值几个钱，就是一点心意，希望你以后平安顺遂，健康快乐。”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也认真了起来：“这个钥匙是我公寓那把，以后你家要是又水管爆了，你想找我吃饭，或者别的什么是，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来……送给你了，楚淮瑜。”
“谢谢，”楚淮瑜握住了带着温度的钥匙，“沈烬野，我明天……”
“我知道你明天有事，但是我就是想和你去滑雪，”沈烬野飞快地打断了他，“无论你什么时候忙完，我都会等你的。”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细小的雪花飘进阳台，楚淮瑜看着他固执的眼睛一瞬间忘了说话。
“……下雪了有点冷，”沈烬野犹豫了一下，朝他张开双臂，“可以抱一下吗？”
楚淮瑜却别过脸朝屋内走去，将钥匙也一并塞回了他手里：“太冷了，进屋吧。”
沈烬野的手臂在空中僵硬地停滞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落下，他看着楚淮瑜近乎逃离的背影，攥紧了那被拒绝的钥匙，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
“……行吧。”
他嘟嚷了一句，似乎是说给漫天飞雪听。
屋内，楚淮瑜端起一杯水，假装没有注意身后那到时候迟迟没有跟进来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明天要去哪里，而沈烬野的期待和等待注定是要落空的，他真的没有办法回应这个人的感情一丝一毫。
第二天一早，楚淮瑜驱车来到了一片墓园。
雪昨天下了一夜，已经在地面上堆起了很厚的一层，整个墓园银装素裹，他穿着一身比较严肃的黑色呢子大衣，撑着一把黑伞来到了一座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陆言瑾的。
“哥，我来了，虽然你可能不是很想见到我。”
楚淮瑜蹲下，仔仔细细地扫干净墓上的雪，絮叨了一堆有的没的了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他站起身，只是长久又沉默地站在墓前。
直到暮色四合，他这才动了动被冻得有些发麻的身子，再次扫去堆积的积雪。
望着照片上那张永远温和笑着的年轻脸庞，他说得很轻：“哥，我走啦。”
而另一边，其实沈烬野有一点猜到楚淮瑜要去干什么，他想问楚淮瑜能不能别去，想说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过生日，很想陪你。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身份去说这种话，也不知道楚淮瑜会不会真的来，想着万一他真的会来呢，于是就这么固执地在门口等到了天黑。
楚淮瑜刚走近公寓就看见了那个坐在门口的身影。
沈烬野坐着靠在墙边低着头，不知道等了多久，像个被遗弃在雪地里的大型犬，浑身都透着一股落寞和被冻僵了的狼狈。
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在下一刻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眼里瞬间燃起一簇光，但那光芒很快又黯淡下去，被一种混合着委屈，担忧和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没有说话，可楚淮瑜心头猛地一颤，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喉咙里像堵了什么，声音听起来很涩：“沈烬野，我都说了，可你为什么还要等我？”
沈烬野就这么看着他：“我想跟你一起去滑雪。”
楚淮瑜上前一步：“明天也可以去。”
沈烬野低下头不看他，声音有些哽咽：“我就想今天。”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明白。”雪还在下，夜里的风很冷，楚淮瑜说着，眼神里满是困惑，还有某种已经快到爆发边缘的情绪。
“我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呢，沈烬野？”
从前两人一直回避的问题突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并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沈烬野心里没有多畅快，反而觉得很难堪。
他一直听楚淮瑜的话小心翼翼地把小心思藏好，却又在此刻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抖在了地上，就好像他的喜欢一文不值。
喜欢楚淮瑜什么呢？好看的脸？钱？权势？还是他的成熟稳重，悲惨的过去，或者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脆弱？
“我不知道。”沈烬野通红的眼里映着风和雪，还有那道让他很心动，却又在此刻让他这么难过的身影。
他说：“我不知道啊楚淮瑜，我要是知道我喜欢你什么，说不定就能找到办法不喜欢你了。”
“你没必要这样，”楚淮瑜收起伞蹲下，注视着他，“我承认是我不对，是我之前耍了你，你狠狠地骂我两句再把我忘掉，这样就好了，行吗？”
“楚淮瑜，不是因为这个，”沈烬野很难过，可他努力保持着平静，“而且我早就不计较了，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关于陆言……你哥，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可以不计较了吗？”
沈烬野希望楚淮瑜也能很轻松地对自己说，好啊，我不计较了，其实我早就不想他了，沈烬野，其实我也有点喜欢你，我会和你重新开始的。
可是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他预想的情节并没有发生，楚淮瑜只是很沉默，又长久地看着他，久到沈烬野忍不住想问他什么意思的时候，他才轻飘飘扔下一句：“抱歉。”
沈烬野僵硬了一瞬，一时间不能理解这个抱歉是什么意思。
“楚淮瑜，我的喜欢很明显啊，”沈烬野看着他，眼睛里像有一条悲伤的河水在流淌，“大家都知道，大家都看出来了，你看不出来吗？我那么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他难过地追问：“你都知道的对不对？可你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
楚淮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别过头：“我拒绝过你的。”
曾经一句又一句拒绝的话在脑海中盘旋，沈烬看着他哽咽着，像一只落入陷阱受伤不已的兽，他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心脏难受得好像要死掉了：
“对，是我擅自闯入你的生活做一些自以为是的蠢事，我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但是你没喜欢过我吗？难道这段时间都是我的错觉，都是我一厢情愿吗？”
楚淮瑜缄默着没有说话。
“难道你没喜欢过我吗？一点点都没有吗？你敢说一点都没喜欢过我吗？”面对他的沉默，沈烬野质问着，喉头一哽，眼睛都憋红了，“你回答我，回答我啊楚——”
下面的话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见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从楚淮瑜的眼眶里滑了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楚淮瑜哭，那抹悲伤浓重得化不开一丝一毫，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这么难过过。
滚烫的泪水滴在自己的手背上，仿佛要将自己的手背烫出一个洞。
他听见楚淮瑜哭着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再也、再也爱不上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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