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野不记得接下来的发展了，他只记得自己愤怒，委屈，难过又无措，可面对楚淮瑜的眼泪他一点火也发不出来。
他就像一个战败的逃兵，难堪地抹着眼泪，扔下楚淮瑜一个人逃走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楚淮瑜爱不上任何人了，明明都过去了这么久了，已经过去了七年了，而且楚淮瑜也想不起来了，好多都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七年也不能淡化掉一个连记忆也想不起来的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意呢？
沈烬野想不明白，心里的难过不能驱散分毫，干脆班也不上了，回搬来之前的别墅一躲就躲了好几天。
手机上零零散散有几条苏晴和洛观星询问发生了什么的消息，但他不想回，一律当没看见处理，而那个置顶的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烬野没由来的又觉得难过，忍不住开始想自己对于楚淮瑜来说真的无足轻重吗，想着想着又会自嘲地笑笑，人家都说了爱不上任何人了，自己还在幻想什么，自作多情。
就算是这么想的，当手机振动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无比迫切地渴望着来电人是那个人。
但翻过手机一看，是叶尘奕，他接起来心里又忍不住泛酸：“喂？是他有什么话要你转述给我吗？”
看来是真的完蛋了，连消息都不想给自己发了。
“是我要找你，”叶尘奕有些疲惫地笑笑，“真要跟你说什么的话，你还是等小瑜平静下来修养好了再说吧。”
沈烬野心头一跳：“他怎么了？”
叶尘奕说：“他生日那天过后情绪波动一直很大，稳定不下来，住好几天院了，现在也没好起来。”
沈烬野沉默了。
愧疚和自责的情感如井喷式爆发，他想起来叶尘奕说，不要告白，不要越界，可自己干了什么呢？
自己像脑子缺了根筋一样想和陆言瑾一较高下，想知道楚淮瑜在不在乎自己，逼他做选择，可是他跟陆言瑾是十年，而自己不过是短短几个月。
不成熟真的会做很多错事，那天不只有他难过，他还深深伤害了楚淮瑜，他突然后悔那天等楚淮瑜了，也后悔那天把他一个人扔在冰天雪地里自己跑了。
“……他在哪个医院？”沈烬野紧紧握着手机声音沙哑。
“再说吧，他现在好不容易睡下，”叶尘奕说，“那天我不是说要找你说的吗，现在时机刚刚好。”
“大少爷，我俩现在聊聊吧。”
叶尘奕约他见面的地方是医院附近的一家茶馆，沈烬野胡乱套了件厚外套就出门了，不出半个小时就和他面对面坐着了。
茶馆内很安静，叶尘奕没有急着开口，沈烬野有很多想问的，却又不知道从哪先开口问起，他就看着叶尘奕泡茶，壶中热水滚开，热气蒸腾，袅袅茶香从壶口悠悠冒了出来。
叶尘奕慢条斯理地烫杯，又倒了一杯推到沈烬野跟前：“大少爷，你对小瑜的过去都了解吗？”
“嗯……”沈烬野抬手碰了碰杯子，“洛观星他给的资料，还挺齐全。”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跟你去滑雪吗？”叶尘奕喝了一口。
见沈烬野迷茫的样子，他笑了笑：”你不知道，因为瑾哥就是在这一天出事的，他生日这一天，为了给他买花，他的生日成了他爱人的忌日。”
“我……”这些话仿佛当头给了沈烬野一棒，他无比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我真的不知道。”
他一直以为楚淮瑜是情根深种，可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如此戏剧化的情节就发生在了他身上。
楚淮瑜那天得有多难过啊，自己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那天为什么要把楚淮瑜一个人扔在那里？之后的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说实话，你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大少爷，你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多么相爱，不知道他们一起相互扶持着走过了多少很难捱的日子。”叶尘奕下意识摸出了烟盒，摸到一半又放了回去。
“你真不应该在那天等他。”
“我……”沈烬野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摆在大腿上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叶尘奕却没有在意，问他：“知道我为什么很同意甚至支持你追他吗？”
沈烬野摇摇头：“我不知道。”
叶尘奕没有急着回答：“再问你一个问题，大少爷，你觉得小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很成熟，很稳重，偶尔会和我一样幼稚……”沈烬野企图喝口茶缓缓，“反正除了不喜欢我都挺好的。”
“那你就错了，”叶尘奕说，“小瑜不是这样的。”
“其实他的心理年龄才二十一岁，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长大。”
沈烬野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过的，小瑜他现在只能适应一成不变的生活，从瑾哥走后那天就这样了。”叶尘奕微微偏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穿过氤氲的雾气看向窗外，声音很轻。
“自从那一天后，他无论从性格，处事还是行为上都跟瑾哥高度相似，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不是他自己了，你能明白吗？”
“……为什么？”
“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依靠不在了，”叶尘奕叹了口气，那气息里带着七年都未能消散的沉重，“他的生活和社交都很窄，窄到只有瑾哥一个，当时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了，他来不及适应这种巨变，又深受打击……”
他顿了一下，努力把接下来的话说得浅显易懂：“只能给自己塑造一个和依靠差不多的壳子，再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他怕了，不敢再和真实的世界接触。”
“你看到的不是真正的他，只是他造出来的一个看似成熟稳重又强大的面具。”
沈烬野怔怔地听着，脑海里闪过那几个月里和楚淮瑜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长久以来的违和感和淡漠疏离都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但是他还是不太明白：“这跟我追不追他有什么联系？”
“一个成熟稳重的人怎么可能突然降智跟你演当替身这种苦情戏？沈烬野，是你的出现让他改变了。”叶尘奕看着他，说得很诚恳，眼中似乎有什么闪动。
“所以我求求你，救救他吧，把他从那个壳子里拽出来，救救他，别让他的人生一直停留在过去。”
沈烬野怔住了，他从来没从这个方面想过，但面对叶尘奕的请求，他又低下了头：“可我只会伤害他，让他难过，而且你说我连怎么爱一个人都不知道……你让我拿什么救？”
叶尘奕问：“所以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就这个想法？”
沈烬野低声道：“那不然呢？”
叶尘奕又问：“那你知道了这些想跑吗？”
沈烬野不解：“跑什么？”
叶总颇有耐心地解释：“觉得小瑜麻烦，后悔自己等他了，后悔喜欢他了，你有吗？”
沈烬野：“……没有。”
听到那些他只觉得心疼，心疼楚淮瑜一个人遭受了这么多，一个人又扛下了这么多，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遇到这个人。
“对啊，”叶尘奕欣慰地点点头，“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办，但你打心眼里还是想救他的。”
“……嗯。”
“爱一个人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只有甜蜜和占有，更重要的是责任和担当，你会犯错，会互相伤害，那太正常了，”叶尘奕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但现在你知道他壳子下是什么样了，就一个二十一岁的大学生，所以——”
“你可以选择拉不拉他一把了。”
最后一句话让沈烬野有些热血沸腾。
就好像你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有一天国王来到你面前对你说，公主中了诅咒沉睡了，你可以自己选择要不要吻醒她。
“我知道了。”沈烬野说。
“那就好，”叶尘奕起身，“过会他该醒了，我们一起去看他吧。”
沈烬野犹豫着，还是把心里话问了出来：“……陆言瑾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到底是多好的人才能让楚淮瑜这么放不下？
“如果你单纯想知道我可以慢慢告诉你，但要是和他对比的话，我只能说别想，你不认识，也没接触过瑾哥，所以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好多么完美的人，就算你回到从前跟他比，你也完全比不过他。”叶尘奕看着他笑了笑。
“知道为什么死去的人永远不可战胜吗？”
沈烬野没吭声。
“当一个人的生命停留在了过去，所有人对他的记忆也都停在了那一刻，随着时间的打磨会越来越模糊，在岁月的精心雕琢下，慢慢的，你会忘记他的脸，他的声音，但那些一起经历过的美好不会，你会一刻也不停地回忆着，迫切地渴望着，因为自己当时不好好珍惜而懊悔无比，它只会被无限倍放大，最后，死亡会为他增添一道无懈可击的滤镜。”
“你永远不可能有胜算。”
“有一点你说错了，”沈烬野起身，“比时间的话，那我比他多得太多了。”
“带我去看看他吧。”
*
他们回到病房的时候楚淮瑜已经醒了，苏晴和林然陪着，但他恸哭着，沈烬野窥见了他二十一岁时的悲伤。
“我不想一个人，别让我一个人……”
苏晴手足无措地轻拍他的后背：“楚淮瑜，你不是一个人啊，有我在，我和嫂子都在啊，奕哥也快回来了……”
但所有的安慰都无济于事，什么话也不能触动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叶尘奕无奈地笑笑，上前：“小瑜啊，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可是我哥不要我了……”楚淮瑜擦着眼泪，“奕哥，我想我哥了，可是我记不起来了，好多都记不起来了……”
“小瑜，不是哥不要你了，他很爱你，”叶尘奕坐在床边抬手轻轻抹去他下巴的泪，说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不敢跟楚淮瑜说的话，“但是他不在了啊。”
楚淮瑜的哭声停止了，他拼命地吸着气，抬头怔怔地看着叶尘奕，眼泪无声地流淌着，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七年来他一直逃避，甚至自我欺骗的真相被这温柔又残忍的话语摊开在了眼前。
不是不要他了，是不能要他了。
再也不能了。
“小瑜啊，你已经二十八了，你要长大了，”叶尘奕说得很轻，“不要困在过去，往前看，好吗？”
“不要忘记……”楚淮瑜绝望地捂住了脸，汹涌的眼泪从他的指缝溢出，滑落到手肘又重重滴下，“我不要忘记……”
“我们谁都没有忘记他，不止你想他，我们都很想他。”叶尘奕说，“其实我们和你一样，都被困在了那个雪天里。”
“对啊楚淮瑜，我也很想他，”苏晴同样抹着眼泪，“我好想我们一起去旅游，还有在学校的时候。”
病房一时之间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叶尘奕试使了一个眼色，看得难受的林然抹着眼泪带着苏晴出去了，叶尘奕又对沈烬野招了招手。
一直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沈烬野这才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他看着还在哭的楚淮瑜说得很结巴：“楚淮瑜，是，是我。”
楚淮瑜抬起通红的眼睛看他。
就这么一刹那，沈烬野觉得心很疼，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脆弱的楚淮瑜，所以几乎是下意识抱住了他：“对不起，那天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不会再有下次了，真的。”
楚淮瑜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过了好久好久也没把他推开。
“其实我嘴挺笨的，我不会安慰人，但是，”沈烬野说着说着越来越心疼，忍不住也跟着他哭，“你忘记了没关系，我会帮你记着的，没有写备忘录也没事，有什么有趣的事我肯定第一个找你去做，不会让你一个人呆着只能发呆。”
他感觉到怀抱下的身体颤抖减轻，慢慢地平稳下来。
“我们可以慢慢来，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你可以永远爱他，一辈子也不忘，这是你的权利，但是我也有喜欢你的权利，我知道我很糟糕，我不跟谁比，我也比不了，但是……但是我保证不会再逼你，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但掷地有声。
楚淮瑜一直没有回应，也没有动。
但沈烬野看见，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了雪白的被子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
沈烬野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安静地等着，他也不知道等什么，只觉得这个时刻真好啊，好像抱住了全世界。
很久之后，久到沈烬野以为他要在自己怀里睡着的时候，他才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回答：“……嗯。”
只有短短一个音节，却让沈烬野的心在经历蹦极般的下坠后，终于又缓缓的重新跳动起来。
至少他看到了拯救这个人的可能性。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泣不成声，叶尘奕看着这一幕欣慰地抹了一把眼角，悄悄退出了病房。
*
这个点墓园几乎没人来，可一座墓前却站着一道人影。
“瑾哥，很久没来看你了，”叶尘奕扫干净旁边的雪坐下，将怀里揣着的酒掏了出来，先在地上倒了半瓶，“就想来找你说说话。”
他大大咧咧地靠在墓碑上，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又喃喃道：“你别怪我啊，真的别怪我，我们都很想你，都不想把你忘掉，想你回来，想以前的日子。”
“可是现在不行……太久了，小瑜他困在过去的时间里太久了，你现在只是一个将他锁在过去的幽灵。”
“对不起啊瑾哥，”他起身，扶着墓碑低下头看着照片上的人肩膀耸动着，雪地上出现了越来越多深色的水渍。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远处吹来一阵风，一片不知哪来的枯叶在半空中打着旋，最终擦过叶尘奕的头发掉在了地上。
或许是哪里的鬼魂在轻声说着没关系吧。
亲爱的，你静静矗立在那个茫茫雪天里，不可战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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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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