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孟夏,白日高悬。杏城某中学的铃声响起,提醒着高考生们放下手中的笔,也提醒他们快快拥抱畅意的夏天。
考生们挤出考场,又都堵在楼道内,切切嘈嘈的声音环绕在耳边,参非墨稍微觉得有些烦躁。也许是闷热的缘故,他的心跳一下比一下跳得快。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扑啦啦的响声,透过楼道的窗户,可以看见翱翔的飞鸟和延伸的枝桠。天空被香樟叶澄净的绿色透得湛蓝,一片云也没有,出落得高远又辽阔。
参非墨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了高考完的如释重负,他琥珀色的眸子也被照的透亮——但也仅有一瞬。
因为他知道自己真正的自由还没有来到。
文具袋在他的手里忽然被攥紧,里面原本平折的准考证也皱起,参非墨抿紧了嘴唇,手掌心里出了很多汗。他暗暗对自己又强调一遍,这是他十八载人生以来能抓住的最大的机会,去过他想要的人生。他想要赶紧出考场,又不想跟着人流挤来挤去。
两相想法把他变成一块平底锅上的培根,落到那边都是煎熬。蝉鸣悠扬,他走到楼梯间的平台上,飞鸟和枝桠仍然印刻在他的眸子里,这一瞬间的时间似乎又被无限拉长,参非墨看着太阳,最后还是在人群的汗味和细碎的讨论声中奔向大门。
参非墨出了校门就看到那辆熟悉的漆黑的车,对方也是在此处久等。
他在人流中细细观察那辆车,抓住时机顺着人们抬脚往着另一个方向去。那辆漆黑的车里的人并未发觉自己要接的人已然如同一尾小鱼,流进了杏城错综复杂的巷道里。
参非墨熟练地拐弯,翻墙。像是已经走过千百遍,实则不然,他并没有很多机会出来,只是在心里演练了很多次。杏城阡陌错杂,他还是找机会记下地图,熟刻于心。
最后他七弯八绕,还是花费了比预估的更长的时间,停在了一个旧筒子楼下的一间小卖部里。和楼下拿着蒲扇乘凉的嬢嬢对过暗号之后,嬢嬢把扇子放在玻璃柜台上,背过身去柜台底下慢慢地翻找。
她先是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包递给参非墨,里面有一包现金、一部手机和两套衣服。又转过头去找别的。参非墨接过那个包后就将现金翻出来,抽了几张悄悄放在嬢嬢的扇子下面,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等着嬢嬢将他的宝贝给他。
那是一个黑色的琴包,里面是一把贝斯。琴体圆润饱满,颜色清亮。弦是新换的,糙糙的有些扎手,像是在摸砂纸。
嬢嬢看见他神色在看见那把琴之后柔和下来,于是问他是准备拿琴去做什么吗?
“我要去面试贝斯手,谢谢嬢嬢。”他说完这句话就利索地拉上拉链,匆忙离去,留下被他扬起来的薄薄的灰尘,在一束束光线中飞舞。嬢嬢缓缓地笑,又拿起自己的蒲扇回去乘凉。可二人都没注意到,那辆熟悉的漆黑的车无声息地跟在了参非墨的后面。
参非墨拿到现金就准备赶紧打车,临近面试预约结束时间。他心急如焚。或许也是时间之神看他今天考试辛苦,不一会儿就让他打到了车。上车之后又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参非墨显然放松下来。他一放松,心情也变得不错。轻轻地哼起了歌。
开车的师傅听到他哼的小曲,一直若有似无地瞥他。参非墨对这种目光不算敏感,还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师傅的目光徘徊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他:“你也喜欢Nightfall?”他一愣。很显然两个人都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找到同好。
Nightfall,在杏城本地算是有名气的乐队,也发行过唱片和专辑,因此网络上也积累了一定量的粉丝。成员由鼓手秦柊矢、主音吉他舒砚、节奏吉他兼主唱舒书和贝斯手楚浅组成。曲风多变,但只要你稍微了解过,就很容易分辨出他们原创的曲子。
师傅问他包里的是不是贝斯,参非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点了点头。师傅一下就看出来贝斯包上的是楚浅的应援贴纸,他开着车丝滑地左转,同时半开玩笑地说楚浅果然还是男粉多啊,不愧是冷面域主。
参非墨此刻真是不好意思起来,耳朵烧得红红的,但他还是潜心好问道:“什么是冷面域主?”师傅大笑。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一边半真半假地问参非墨这都不知道真的是粉丝吗,一边耐心地解答说,因为楚浅的脸俊俏,很多人都觉得他在台上冷脸弹琴的样子很性感,被灯光一渲染就如同志怪小说里走出来的玉面小书生。但是他的根音很稳,是低音领域当之无愧的的域主。
不知道这个外号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带点中二气质,但是很有趣。
参非墨眼睛亮亮的,薄唇微抿,像是怕笑意从嘴角露出来,赶紧把它藏回去。他先前不知道这些,因为他每天上网的时间很有限。家里在有意地将他与外界隔绝开。就连喜欢的乐队也基本上是听的实体唱片。
二人在车上聊了许久。师傅似乎认为此人乃新入坑的“菜鸟”,于是自觉担起了鸟妈妈的职责,补充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民间八卦。什么鼓手队长秦柊矢与楚浅配合好的时候说明二人正在蜜里调油,配合接不上的时候就说两个人开始貌合神离、双胞胎吉他组合哥哥舒砚总是想抢弟弟舒书的主唱之位,已经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等等等等。
参非墨对前面鼓手和贝斯的八卦不置可否,只是眼神暗了暗,对吉他双子的火花日常更是兴趣不大,也还是耐心听着。
师傅明显兴致很高,这一路几乎要拿他当知音对待。到了要下车的时候还有几分恋恋不舍,大有恨不得拉着这位“菜鸟同好”环游杏城的意味。
虽然师傅开得不慢,但路程几乎是贯穿了整个城区。因此他到达面试的live house门口的时候,走廊上已经排了一条长龙,都是等待面试的。好在预约的时间还没到,他卡着点成了最后一个交基本信息表的人。等着面试的间隙,他赶紧将手机拿出来,拿新号码注册了一些基本的社交软件。
搞定了基本的操作后,他戴上耳机,顺势登上某论坛,搜索了一些关于Nightfall的物料。
Nightfall在成立之初,只是一个高中生乐队。每天下午临近黄昏时,他们就会随机刷新在杏城的某个街道。起初是弹一些翻唱,后面渐渐的开始唱自己的原创曲。最初的乐队成员也并非室现在这四个人。除了楚浅和秦柊矢,剩下的位置都变动过。但是Nightfall的初心一直不曾改变。
据说,早期的成员说过这样一段话:黄昏总是容易影响人的心绪。人们趁着这段时间回忆白天的事情,快乐也好,悲伤也好,这些属于日常的点点滴滴十分珍贵,引出心灵的感受。然后人们回到家,夜幕降临,将这一切编成一场梦,独属于自己。所以他们最开始只是想要在这个时刻做些什么,来记录下这段每日转瞬即逝、不受拘束的时光。于是每次演奏前,他们都会齐声说一句:
让我们来享受此刻黄昏吧!
参非墨在每一场演奏中,都在第一时间寻找楚浅的身影。大多数时候,贝斯的声音并不好找,但是楚浅的贝斯很特别,参非墨总能在一瞬间听出来。它沉稳,恰到好处的融入进乐曲,看似不起眼,却不可或缺。楚浅在其中也往往不是最耀眼的那个,但是当你的视线里出现楚浅,就很难不被他吸引,从此挪不开眼睛。
参非墨的灵魂为之颤栗,仿佛沉入了名为楚浅的奇境里。
等身旁有人来戳他的时候,他才从中醒来。这才回过神来,他还在面试现场。
参非墨走进面试厅。厅内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一个大长桌,上面排排坐着几个严肃的人,拿着他的信息表翻来翻去。场地很直接,是一个表演台,上面留着很多设备,旁边也有备用的贝斯。台子下面就是两位神情放松的面试官——正是秦柊矢和双胞胎哥哥舒砚。
秦柊矢看着很不符合刻板印象的乐队成员。他穿着一件米色衬衫,扣子也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那一颗,手边放着一个玻璃保温杯,里面泡着什么,他没看清。而舒砚则花哨得多。他穿着一件亚麻新中式上衣,下身却是破洞牛仔裤,带着一个阿炳同款的黑墨镜,手里盘着看不出材质的串。好一个新中式小生。
正常人看到这对画风奇特的搭档都要仔细瞧一瞧,但是参非墨此刻显然心无旁骛,只想赶快通过面试赶快加入Nightfall,只想,赶快见到楚浅。
舒砚看到参非墨竟然没有对他这身打扮发出任何评论,感到十分意外。把串一收,正色道:“你先把设备调好吧。”秦柊矢倒是心里给参非墨加了分,此刻他认为参非墨是个沉稳的孩子。
参非墨飞快将设备该接的接好,该调的调好。依照面试官的要求弹了几段。中间他穿插了几个有些难度的小技巧,但丝毫没有滞涩,十分娴熟。舒砚的眼睛亮了亮,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秦柊矢清了清嗓,问了参非墨,是否觉得自己与乐队的风格契合,训练时间安排上有什么看法等等问题。待参非墨一一回答完,他也露出一个微笑。参非墨感觉非常好,他已经看到Nightfall的大门在对他招手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加入Nightfall。”
参非墨卡住了。很显然他没有准备过这个问题。
他只是觉得Nightfall的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又看到了他们在招募新的贝斯手,就逃出来,想要加入他们。他畅想着自己加入Nightfall之后,将会如何如何,却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他要加入Nightfall。
只是因为他想吗?就没有别的东西让他做出决定了?
他并不是一个,能够随心所欲做出决定的人。他的生命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惶恐之下,每天都在担心是否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更别提“随心而动”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他,现在也能仅仅因为想做就去做了吗?
参非墨抓住了一点自由的风,也不想让它从指间溜走。
最后的最后,他听见自己说:“我想要享受那片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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