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清晨，即使是远近闻名的网红奶茶店也稍显冷清。
朝阳冉冉升起，细碎金光透过玻璃窗直直映入店内，前台店员百无聊赖地盯着那片晃动的金色汪洋，思绪如同春风拂过时的蒲公英，悠然飘向渺远的天际。
“叮铃铃——”
一片安详的静谧中，檐上风铃蓦然微微晃动，发出阵阵脆响，好似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呯一声落入了一滩平静无波的死水，激起层层涟漪。
起风了吗……
她飘远的思绪渐渐回笼，微微抬起头，愕然撞进了一双清浅的眸子里。
来人长发披肩，身形纤瘦修长，一身普普通通的白T长裤硬是被他优越的身材比例撑出了名牌高定感，气质清冷如同一盏完美无瑕的贵重玉器。
店员呆呆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青年，心跳如鼓。
远处天光大亮，他逆着光缓步走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勾住下巴上的白色口罩，那张极具冲击力的昳丽面容全然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他皮肤白得好似从没晒过太阳，五官深邃，从眉毛到嘴唇无一不长得恰到好处，所有的完美与不完美之处共同促就了这张惊为天人的脸。
最叫人见之难忘的是那一双如宝石般潋滟生色的蔚蓝瞳眸，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仿佛时刻擒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引人沉沦。
“一杯珍珠奶茶加冰加双份珍珠，谢谢。”
他嗓音清泠泠的，话语间带着生硬别扭的腔调，像是不太会说中文。
店员一边在心中惊叹时尚的完成度果然靠脸，一边扯出一个让人挑不出错处的职业微笑，点头示意明白。
然后轻轻一点桌上的扫码平台，随口道：“麻烦扫这里。”
话音刚落，店员看到这人掏口袋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微小的停顿结束得实在太快了，快到她差点以为只是错觉。
但这一丝丝疑惑很快就被打破了。
因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白晳纤细的手就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
手掌向上平铺，掌心是一小堆银光闪闪的硬币，面值相当杂乱，一元到一角不等。
熟悉的清冽嗓音再度在耳畔响起，只不过这次语调似乎更生硬了一些，语气闷闷：“我用这个。”
店员：“……”
她原本无懈可击的完美表情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
毕竟在这个互联网时代，几乎人人都是一部手机走天下，实在是很少见有人随身携带现金，更别提还是这种面值小且不实用的硬币了，发在网上怕是能在评论区引起一波文艺复兴。
她故作淡定地接过那一捧硬币，放在手心里细细点了数，确认无误后哗一声扔进了收银箱，随后目光状似不经意间扫过对方的蓝色眼眸。
应该是混血吧，她想。
……
季千凌双手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奶茶，回以一个如沐春风般的浅浅微笑，在她炙热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闹市区人群熙熙攘攘，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他闲庭信步地穿行街道，同时迫不及待地插、吸、嚼、咽……一连串动作丝滑如行云流水，一杯加了双份珍珠的奶茶顷刻见底。
季千凌一丝不苟地吸出最后一颗珍珠，蓝眸满足得微微眯起，脸上的餍足好似要溢出来。
而后他眼珠灵活一转，瞬间锁定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啪——”
他依依不舍地扔掉空杯，在心中清算了一遍剩余的硬币数量，发现完全不足以买第二杯奶茶后连连哀叹失算了当初应该让哥哥多给他带些人类的货币回来……
无忧无虑的人鱼族少族长那时根本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自来到陆地。
他身上用来买奶茶的一小堆硬币还是因为他一向钟爱亮晶晶的圆形物体，出于好奇向哥哥讨要来的。
也幸好有这么个热衷于用贝壳传音，给他科普陆地各种乱七八糟的规则事项的哥哥，他才能这么快适应这里。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哪一瞬间这么觉得他哥当初毅然决然跑去陆地是个多么明智的选择。
季千凌自顾自地感慨了半天，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
他转过头，垂眸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脆生生地对他说：“哥哥，我想看，喷火。”
季千凌：“……？”
面前的人类幼崽看上去大概五六岁，穿着精致漂亮的粉色公主裙，明显是被家里人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
季千凌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问：“你家大人呢？”
“唔……”小女孩想了想，含糊不清道：“妈妈，不见了。”
季千凌瞥了一眼周围乱哄哄的人群，明白这是个和妈妈走丢的人类幼崽。
他想起哥哥说过陆地上有一群会拐走人类幼崽或妇女并以此谋利的邪恶组织，又看了看面前天真懵懂的小女孩，顿时一股名为正义感的热流涌上心头，顷刻间燃起熊熊烈火。
“哥哥……”小女孩见他默不作声，心里一阵着急，说话都流利了不少：“我真的好想看喷火。”
言罢，她干脆利落地牵起季千凌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广场中央拉去。
妖族是不需要进食的，常年生活在深海的人鱼也没什么机会吃陆地上特有的高热量垃圾食品。再加上作为一条潇洒不羁爱自由的人鱼，季千凌每天的运动量也不小，所以相比其他健硕的成年男人，他要更加纤瘦，体重轻飘飘得像根羽毛。
于是季千凌就这么措不及防被她连拖带拽地向前迈了好几步。
季千凌：“……”
其实他本想和小女孩一起乖乖待在原地，等着她妈妈找过来。
但垂眸看向自己被她执着地紧紧拉着的手，他心中叹了口气，顺从地跟着她一步步走到了广场上。
只见广场中央的一片空地上，人群围成了一个半圆，响起零零散散的尖叫鼓掌声。
季千凌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她为什么非要自己也跟来了。
以小女孩不到一米二的身高，在尽是些身材高挑的成年人类堆里，滑稽得就像是小矮人误入巨人国。
当然，人群里也有几个被家人抱着举高，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的人类幼崽。
小女孩转过头，脸颊因过于兴奋而涨红，音调骤然拔高：“哥哥抱我！我要看喷火！”
季千凌好笑地伸手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肉，轻声哄她：“真拿你没办法。”
他微微屈膝，一把将小女孩抱进了臂弯里。
他虽然瘦，但也是实打实的身高一米八，目光轻而易举地越过人群，直直看向了空地上站着的的男人。
他身形健硕，上半身**，右肩膀处有一只醒目的火红色鸟形纹身，手中举着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棍。
不，不是人。
即使相隔甚远，季千凌依然能清楚地看到那道身影周身泛着若有若无的红光，眉心一道朱雀妖纹熠熠生辉。
——这分明是一只朱雀。
季千凌蹙眉，一时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
直到那静立的男人突然动了，他舞动手中的火棍做了一连串高难度的跳跃翻转姿势，最后屈膝半蹲着从口中喷出一大团灼灼烈焰。
火光明亮，映照在周围一圈围观的路人震撼讶然的面孔上，鼓掌喝彩声此起彼伏。
他怀里的小女孩更是激动地试图手舞足蹈——但被季千凌狠心阻止。
“……”
季千凌了然点头，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杂技表演。
堂堂神鸟一族，竟沦落到街头卖艺……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季千凌还是忍不住腹诽。
同为妖族，陆妖与海妖的境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他们海妖整日与一群未开灵智的海洋生物打交道，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完全不用担心种族冲突。
但在陆地，为了促进人妖和谐，各妖族合力成立了妖盟，勒令众妖不得在人类面前暴露身份。
——因为人族是一种坚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高等智慧生物。
于是，一部分妖选择保持本相隐居山林，也可以稍加伪装，混入普通动物中；另一部分则选择修炼化出人身，彻底融入人类社会。
但无论是哪一种，无疑都是会受到巨大限制的。
他们不能再人前使用任何术法，更不得伤害人类。
若是被发现有任何违规行为，便会由妖盟特派人员对其进行抓捕，而后严厉处罚。
除了这只朱雀，一路上他已经遇到了不少形形色色的妖怪：有头戴兔耳“吃了么”头盔、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的兔子精外卖小哥；有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牛马社畜……
他们摒弃本相，相逢于这车水马龙的人世间。
想到这里，他微微垂眸，手指无意识地摸向白皙细腻的脖颈。
——那里本该有一条串着几颗小贝壳的珍珠项链。
……
人鱼族生活在海底深处，极少有人鱼会离开深海，更遑论去往陆地了。
这一代的族长第一顺位继承人却是个异类。
他从小就对陆地有着迷一般的热情，一成年就迫不及待地代表全体海妖加入了妖盟，打着“与陆地妖族交流互鉴友好往来共建妖怪共同体”的旗号，化成人身一去陆地不复返。
于是继承族长之位的重任落在了第二顺位继承人季千凌肩上。
人鱼族现任少族长平日里有两个爱好：在海底自由泳、在海面展歌喉。
人鱼一族酷爱唱歌，他们天生就有着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嗓音。
传说，漂亮的人鱼会在午夜时分浮出水面，寻找一块临近陆地的礁石放声歌唱，用那空灵悠扬的歌声蛊惑无数毫无防备的人类一步步走向深海，直至溺毙。
像是陷入一场温软又残忍的美梦，在不知不觉间沉沦、泯灭。
听起来很玄乎，实际上只是因为人鱼的歌声中蕴含着一丝带有催眠作用的妖力而已。
而且除非是有意害妖，否则这点妖力对其他妖族基本没有什么影响，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人族才会被轻易蛊惑。
因此，为了积极响应《人类保护法》，季千凌往往只能在深夜寻一块无人区，倚坐在黑礁石上一展歌喉。
鉴于十几年前某个惨痛的教训，他甚至还会用妖力在周边围上一层结界，以防止意外发生。
直到那天夜里，季千凌将肩膀上一只被他的歌声吸引而来的海鸥放飞，而后哗啦一声从黑礁石上滑入水中。
但下一刻，他蓝眸微微闪烁，脸上带着笑意的愉悦神情骤然消失，转变成了惊恐与疑惑。
——怎么会有人类闯进他亲手布下的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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