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以妖力凝成的结界,非本族妖不可进。
虽说人鱼和人类只有一字之差,外形上也有二分之一相似——指人鱼和人类的上半身一模一样但下半身两模两样,但两族根本毫无血脉联系。
一般来说,人类的船只碰到此类结界,会被自动隔离在外,不得越界一分一毫。
但此刻,季千凌却清清楚楚地感应到了陌生的人类气息。
他循着这气息游啊游,终于凭借在优秀的夜视能力,在结界边缘的海面上看到了一艘通体洁白无瑕的小型游轮。
——准确来说,是一艘将要被大风暴打翻的游轮。
视线移向外界,只见天空黑云密布,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之间,海面剧烈地晃动着,阵阵大浪腾空而起。
一艘小船在此等大浪中便如同一片落叶,漂泊无依。
即使是见过大场面的季千凌也被这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身处结界中心的他是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的,他早在最开始便用了点小手段,让以他自己为中心,方圆几百米的海域始终不受干扰。
——毕竟对于人鱼来说,歌唱是一件神圣的、绝对不能被外界打断的事情。
因此他也是这才知道外界已然大变天。
但结界其他地方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依旧会受到外界影响,只是相比正常来说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毕竟这本质上只是一个用来隔绝人类的阵法,并没有别的用途。
他注意到那游轮堪堪卡着边进了结界,虽然免于被大浪卷走,但依然逃脱不了被边缘海巨浪打翻的命运。
——那个人类呢?
季千凌下意识屏住呼吸,蓝色鱼尾紧张地抽动了一瞬。他将整个身体沉入水中,只露出一双瞪圆的眼睛,缓慢地朝着游轮游去,动作牵动水面,荡起了层层涟漪。
与此同时,那模糊的黑色人影也随之一同直直映进了季千凌蔚蓝的瞳孔里。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道人影连同被打翻的船一起,扑通一声落水,向深海坠落。
季千凌心中警铃大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摆动鱼尾,转身潜入海中,向那人游去,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季千凌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能游得这么快,不过几个呼吸便近了那人的身,用尽全身力气架着胳膊将他拖上了海面。
不出他所料,这个人类已经陷入了昏迷。
甫一出水,季千凌便好奇地凑近了些,转过头查看他的状态。
男人身量高大健硕,处于昏迷状态的他全身重量都压着季千凌身上,像是酒吧里烂醉如泥的流氓酒鬼,蛮横地用手臂将纤瘦温软的人鱼圈进怀里。
肌肤相贴,鼻息相闻。
夜沉如水,盈月辉辉,季千凌呼吸一顿,借着点点微光,愣愣地用视线描摹着他藏在暗色中的面容。
凌乱潮湿的发丝紧贴额头,微微遮住了他俊朗的眉眼。依稀可见五官轮廓立体,面部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看上去有些生人勿近。
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即使挑剔如季千凌,也找不出什么错处。
这人在长相上还真就是。
……像王子一样好看。
季千凌默不作声地将这人往自己颈窝里钻的脑袋推开,盯了他许久,又状似不经意间向下瞥了一眼自己的鱼尾。
……他竟然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幼时听长辈讲起的童话故事《海的女儿》。
——海底最小的人鱼公主救下了意外落水的英俊王子,为了得到王子的心,以舌头为代价向海底深处的巫婆讨要了一瓶魔药,舍弃鱼尾化作双腿,来到了陆地……在童话的结尾,王子与新娘成婚,人鱼公主不忍心伤害王子,在太阳升起时幻化成了透明的泡沫。
时至今日,季千凌早已记不太清具体的内容,但如今,他着实是被自己的想法雷得外焦里嫩。
若是这个男人可以是“王子”,那他不就成了人鱼公主?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个如假包换的雄性人鱼!
这算什么?海的儿子?季千凌忍不住腹诽。
他向来对什么爱情啊羁绊啊嗤之以鼻,一直坚守着一个鱼生信条:
落水的男人不要救!
原因很简单,人妖殊途。
昔日族中长辈慈爱的淳淳教诲如同滔天洪水一般涌上心头——
“因果循环,皆有定数。”
“凌儿,你切记,万万不得随意与凡人结下因果。”
“可是……为什么?”季千凌仿佛看到年幼的自己瞪圆双眼,疑惑地问道:“那哥哥怎么可以去陆地?”
岁月荏苒,时过境迁。但那温柔的嗓音却好似穿越了漫长的岁月,如同被命运残忍敲响的警钟,再一次回响在他耳畔:“你啊,你是不一样的。”
“……”
季千凌猛地从回忆中抽离,心情复杂地陷入了沉默。
救,还是不救?
很显然,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立刻将这个八爪鱼一般贴在他身上的男人强行扒拉下来,重新丢回海底,任其自生自灭。
奈何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那短短数秒间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即使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危险,也不能移动半分。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有一黑一白两条小人鱼在脑海里唧唧歪歪地争吵——
白色小人鱼不停嚷嚷:“怎么能不救啊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黑色小人鱼冷冷回应:男人都是负心汉你忘记《海的女儿》了吗!”
白色小人鱼据理力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时不救更待何时!”
黑色小人鱼一针见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妖不能随意插手人类的生死大事!”
“……”
季千凌叹了口气,无奈地轻轻摇头,将脑海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了出去。
此刻,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因短暂溺水而有些发冷的体温,感受到他微弱但尚存的呼吸。
这是生命的温度与起伏。
但人类的生命脆弱到什么地步呢?只要季千凌一个念头,便能轻易地让他生或让他死。
事实上这不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面临生死抉择——只不过之前抉择的都不是他自己的生死——当然,这一次也不是。
季千凌不是圣人也不是恶人……他甚至不是人。
他对人类并无恶意,但这不代表他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类违背族中长辈的意愿,强行介入他人因果。
但……季千凌左思右想,仍然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人类能进入他的结界?他确信这是个纯种人类,本应直接被结界隔绝在外的!
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会有这么一个特殊的人类!
更没想到自己身体的动作比脑子转得还要快,一不小心就稀里糊涂地把人给救了。
人妖本就陌路,算起来几千年前还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呢……但如今毕竟已经是人妖共处的和平盛世了,他可以置之不理,但做不到痛下杀手。
算了,救都救了。他近乎自暴自弃地想。
反正自不知何时第一次救人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么?
季千凌总算说服了自己,他深刻反思自己最近怕不是水逆,下定决心至少半个月……不!至少三个月都不要到水面上来唱歌了。
他就这么抱着干完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的奇怪念头义无反顾地将这个男人拖上了岸边,将人轻轻放在沙滩上。
做完这一切,季千凌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两分钟后,季千凌又游回来了。
他躲在距岸边不远的一块黑礁石后,纤瘦的身形完全被遮挡,偷偷地向沙滩上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季千凌看到有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人类小女孩啍着歌走近沙滩,发现了那个男人。
直到确认此人已经彻底苏醒并平安无事后,季千凌才满意地潜入深海,深藏功与名。
……
人鱼族有一天生灵宝名曰命珠。
传说,当人鱼遇到自己此生命定之缘时,命珠便会自行认对方为主,从此两命相融,同生共死。
人鱼族现任少族长季千凌曾对此嗤之以鼻:谢邀,没有那种世俗的**。
而现在,季千凌深刻地意识到自己错了。
——而且是大错特错!
这还要追溯到一天前,当了一把在世活雷锋的季千凌本来心情颇好地游荡于各个海域,时不时招鱼逗虾一下。
直到他游着游着,蓦然发现脖子上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稍加思索后,他惊恐地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命珠不见了!
命珠由人鱼的本源妖力凝结而成,与本体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是人鱼一生中必须要守护的东西之一。
兹事体大,季千凌丝毫不敢马虎。
他凭借着同根同源的联系,隐隐感应到命珠如今的大概位置是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陆地。
昨日种种带着无尽的魔幻色彩,如浮云一般乍现在眼前。
季千凌:“……”
甚至不能共情一天前的自己。
他承认,那个人类的确有一副不错的皮相,勉强可以入他的眼。但做人鱼这么多年,他又不是没见过好看的!
不说别的鱼,单单他自己,就已经是当代人鱼族……不对,是全海洋公认的第一美了——其实季千凌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是世界第一美,奈何全球人口数量过于庞大,他没办法像在海里那样抱着个大贝壳,见到有灵智的海洋生物就直接上去灵魂拷问:谁是海里最好看的人鱼?
总而言之就是,他季千凌的本源命珠怎么可能这么肤浅,跟着一个不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类离家出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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